3月,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教授达龙•阿塞莫格鲁和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詹姆斯•罗宾逊在他们合著的新书《国家为何失败》(Why Nations Fail)中认为,现代层面的经济繁荣有赖于两个政治基础。一是权力必须集中——没有集中的权力,就失去了繁荣的秩序基础;二是权力体系必须是包容性的——缺乏包容性体系(inclusive institutions)的秩序虽然可能使经济摆脱贫困,但要崛起为现代化的繁荣则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解释是,如果权力体系允许精英们为自身利益服务,一种叫“精粹体系”(extractive institutions)的结构就会诞生——精英们的利益与大多数人的利益相冲突并取得优势。

基于上面的观点,两位世界顶级学者认为,中国的崛起并不是在播撒繁荣,它只不过提供了又一个社会冲进死胡同的例子。

不过,近几十年的经验也告诉我们,“中国冲进死胡同”的说法势必存在争论。但是另一方面,中国在日益显现出“精粹国家”的一些特征,也是非常明显的。

首先是经济层面,中国经济体系的包容性严重不足。从一个例子就可以看到这个问题:十几年前的大学生就业选择偏向于外企、私企等非公有经济,如今大学生趋之若鹜的对象是国企,尤其是央企。原因在于中国国企尤其是大国企的垄断地位,它们在市场中占据土地、资源、金融等绝对优势地位。中国几乎所有的大公司都是国有企业或由国家控股(西方称为“国家资本主义”)。

更不好的影响是,中国正在形成封闭性和排他性日益强烈的利益集团。对中国数以百万计的大学生来讲,进入央企会是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一个极不正常的现象是,多数人被排斥在外,且选择与能力、知识无关。比如中石油公司,除了勘探等技术性岗位,其他非技术性岗位大多由内部利益集团分配——能进去的人“非富即贵”。而解决了大部分就业的私营经济,不但没有这些优势资源,而且在金融、政策等方面处于事实上的“被歧视”地位(2008年金融危机后表现尤为明显)。造成的后果不仅是经济的——遏制了创新和活力,也是政治的——削弱政府执政的合法性。

笔者就读于北京的人民大学,在和身边同学的交流中,就能深切感觉到他们对这一现象的强烈不满和焦虑。笔者的大部分同学是普通人家的子女(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农村),在他们的认知中,通过勤奋和才智考入到人民大学这样的名牌高校,会意味着有一个好的前景。但从毕业届师兄师姐那里传来的讯息是,除非自己特别优秀,否则就早点托“关系”、找“门路”。言外之意,如果家里既无权又无钱,好的单位基本与你无缘了。也许有人会指责这些同学:“为什么一定要去机关、国企,难道不能去当村官、做社工吗?平凡的岗位也可以有大作为!”他们的回答是:“可以。但为什么那些体面的、待遇好的工作就把我们排斥在外?如果是能力或学历问题,缺乏竞争力我们没有怨言,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不公平!”在美国,进入“常青藤大学”基本上就预示着将有一份体面的、有尊严的工作。然而在中国,即使是从最顶级大学毕业的年轻人,都不能保证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尤其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身上承载着一家人的期望(很大一部分家庭为了供子女读书而负债累累,甚至父母生病都拖着不看),可充斥于社会的等级、特权使他们对国家有种失望感。需要指出的是,当大学生心中的愤懑感和失望感高涨时,对政府的信任也在他们心中逐渐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