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在中国制作和公映是一个开天辟地式的事件,但中国观众似乎并不领情。有人指责冯小刚继续“消费苦难”,有些则认定是“借古讽今”的初级水平,而主宰着影评市场的文艺青年们,从艺术性方面否定了冯小刚导演的努力。这是一个“一九四二式”的悲剧。

这些反应或许会让冯小刚彻底绝望,事实上,笔者也有类似的心情。除了娱乐消费和艺术享受之外,中国人或许更要关注国家的命运,尤其是在每个人都惴惴不安的年代。这部受到审查限制的电影,再现的不只是一场历史灾难,也是有关国家未来的预言。

电影里面有两个中国,一个是政府(军队)和城市,吃喝玩乐;一个是灾民与农村,饥寒交迫。将这两个平行世界联系起来的是美国记者白修德。在白的价值体系当中,政府与国民是契约关系,是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他不明白为何民国政府既不赈灾,甚至封锁他发布饥荒的消息。

“两个世界”在中国几乎是一种真理性的存在,他不知道在传统的中国,官吏与百姓之间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官僚体系除了提供必要的治安与司法服务以维持社会秩序之外,几乎没有其他责任。“民间”则是一个扁平化的社会,人的生老病死以及天灾人祸只能依靠家庭以及由姻亲、同学等组建的私人关系网。这或许是由小农经济决定的形态,社会因为缺乏组织联系而被马克思比喻为“一袋马铃薯”。这种形态成为中国进入现代文明的障碍,因为人们往往对于公共事务持有自私冷漠的旁观态度。

冯小刚以过多且互不交叉的人物丰富了中国社会的一个断层,他试图组织各种细节来表达隐藏在背后的逻辑,这破坏了电影的故事性,也是让影迷诟病的地方。但是,冯小刚的目的绝不是讲一个故事,而是含蓄的解剖。

在这部电影中,统治阶级遭到了客观的抨击。领袖要面子而忽视人的生命价值,即使遭受轰炸也要市民排练欢迎美国贵宾的仪式,要求打一场胜仗才有面子去开罗参会,关停披露灾情的《大公报》,政府统计饥荒死亡人数只有1062人,而实际有300万有余。在官员逻辑里,国家利益和民族目标远高于人民的生命和利益,人不过是虫蚁般的存在:蒋介石要求国军撤出河南,将难民的包袱甩给日本人,这样“才能顾全大局”;司令蒋鼎文在河南饥荒爆发时还要征粮,因为“人饿死土地还是中国的,仗打输了,我们就都是亡国奴”。从上到下的官吏,在影片中追逐着私利,无情而又贪婪。即使法院的伙夫也因“这一趟灾下来,咱们都成了官”而沾沾自喜,更别说撤退的国军,即使在日军轰炸时也不停止抢夺灾民的财物以及女人。

灾民只有家庭相依为命,没有人和组织去救助这些可怜的人。他们又都是如此懦弱,任由官员和军人抢掠。在这一群体内部,无处不在地充斥着“交易”。少东家借给花枝粮食要对方以性回报;栓柱在老东家被迫给了三个大洋后才去找救兵;老乡拿了小米才帮老东家驱赶流民(一人三升小米,“跟龟孙干了”);老东家暗示将女儿星星许给栓柱换取其在逃荒途中的保护;栓柱想用饼干换取星星的身体,花枝也想用身体换饼干(你给我饼干,我跟你睡),最终她抢走饼干,因为栓柱把他老公弄丢了(一条命,值两块饼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