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鹰,原名田钟洛,1924年生于江苏淮安县,是当代著名的作家、诗人、儿童文学家、散文家,也是一位从业50多年的老报人,曾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自1952年进入《人民日报》,他亲历了中国思想文化界的多次批判运动。2006年,他的《风云侧记——我在人民日报副刊的岁月》一书出版发行后,即卷入了当时影响极大的“八本禁书”风波。在访谈中,他详尽回忆并反思了这段经历。访谈分四篇刊登,本文为第一篇。

问:您的童年似乎在迁徙动荡中度过,请谈谈家庭对您个人成长的影响。

袁鹰:我祖父原来家境贫寒,后来从秀才、举人考到进士,到北京殿试后分到安徽候任,当了几任地方官,最后一任在安徽六安当知州,辛亥革命后他就回老家了。现在回头看,他也还算是清官,在任时提倡办一些学堂,没有贪污,所以回老家后也没多少钱。他在家乡做一点慈善事业,救济孤儿等等,筹办了一所江北慈幼院。

我是他的第一个孙子,我也去念私塾,四书、《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归私塾老师教,祖父自己在家里教我念唐诗、《千家诗》、《古文观止》等等,这样一直到10岁。

问:您离开淮安是什么时候?

袁鹰:1934年10月。先到杭州。1934年,我父亲一个人在杭州工作,后来就把整个家搬去杭州。对我整个人生成长来说,在杭州的几年很有作用。第一是在杭州进了新式小学——杭师附小,对我来讲很新鲜,不是在家里光念古文,有算术课,特别是有体育课,音乐、美术、劳作等等课程,现在小学没有劳作,那个时候劳作都做一些手工。

第二是我受到许多时事教育,九一八以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华北,整个国家的形势越来越危险。我们校园里立了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四个大字“毋忘国耻”,这种教育是无形的,每天一进去就看到这四个字,老师也常常讲,对小学生的影响比较大,用现在的话来讲是政治思想教育,那个时候叫时事教育。每天早晨早会,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体学生都在操场上,有一个老师根据昨天的报纸讲几分钟国内大事,然后体育老师让大家做早操,再回教室。

每周一早晨开一次全周大会,校长讲话前要临时指定高年级学生背孙中山遗嘱,那个时候按童子军编队,他在台上临时宣布第二小队副队长上来,就上去。我念到五年级的时候,总觉得有可能早会上忽然被点到,也不一定都是队长,什么六年级第四小队第五个,排到第五个的就上去了。所以我从小第一件事就是把孙中山遗嘱背熟,现在还能背得出,就是那个时候念的,结果一学期也没叫到过我。这种我觉得就是公民意识的教育,国家碰到危险了,有责任将来要担当救国的重担。因为杭州离上海比较近,有上海流传过去的进步电影,音乐课常常唱一些歌,《义勇军进行曲》我在小学五年级就会唱了,我觉得这对儿童少年成长很有好处。

公民课倒不全是政治思想,包括怎么做人,为人处事,怎么做一个公民,对待社会,对待长辈,对待国家都有。现在公民课课本没有了,前些年李慎之同志提倡过中小学校公民课,我也很赞成,公民课应该说比现在的政治课范围更广。我觉得在我的人生中,杭州五年打下一点基础,有一点现代文明、公民责任的意识。小时候在淮安还是按四书五经那么念,顶多只是懂得一些个人品德修养,并没有现代文明教育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