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常说 “有钱纵然不是万能,没钱可是万万不能的。”不过,问题不在有和无,而是发生在多与少之间。当人们不得不花时间来赚得自己的口粮、妻子的医药、孩子的学费,赚钱属天经地义;然而过了必要的阶段,人们是否还得在市场上冲锋不止?钱赚到什么地步才算有止境?

经济学家斯基德尔斯基合写的“赚多少才算够”(How Much is Enough —— Money and the good life),春季出版以来引起了各界的热烈反响。作者把讨论的关键压缩到了,赚钱努力的产出和投入归根结蒂无非时间这个点上。斯氏对这个任何人都挥之不去的问题的热忱和兴趣,显然是受了凯恩斯的预测错误的触发。回顾凯恩斯在八十年前发表的一个名篇,他确实载了一个大跟斗。

凯恩斯的《我们后代的经济前景》(Economic Possibilities for Our Grandchildren),稿成1928年,发表于1930年,那年世界经济正深陷于大萧条,而他个人财产也亏损惨重。但是凯恩斯明确告诉人们,不必惊恐更无需绝望。他信心满满地预测,一百年后(2030年)英国的人均收入将再要提高四至八倍。事实上到2009年,英国的人均GDP,扣除了通货膨胀,增加了六倍以上。

凯恩斯更看重的另一个预测,对人类社会发展轨迹的理解却错得离谱。他期许,百年之后英国人的儿孙辈将从物质需求里解脱出来,不用再为“搵食”终日忙碌不休,“经济将不再是人类的永恒问题”。面对物质丰裕,儿孙们的经济机遇要好得多,将更有可能追求各自的兴趣爱好,用更多的时间去发展各自的心智和、志趣和才华,“每星期只需工作15小时,3小时一班……”

凯恩斯把人的欲念分成两类,第一类源于生存的需要;第二类则源于攀比的需要——比他人显得更优越的戮力追求。第一类欲念满足后就不再是人们扩大生产的驱动了;而第二类欲念虽说永难满足,但凯恩斯设想,人们会变得更智慧,第二类欲念的驱使也会趋缓。近百年来社会发展的实际历程与凯恩斯的预测可说是全然相左。

在英国的经济增长增加了六倍(东亚和中国则远远超过此数)的同时,它的子民每周的工作时间只从当年的48小时降低到了目前的38小时;1983年以来,每年的劳作也只从1700小时略微减少到现在的1640小时。况且英国人(所有发达国家几乎同样)对生活的满意程度也没有随之而提高,还维持在1970年代的水平上。

为何如此?作者展开了解析。他们明达地指出,界定“幸福”的歧义很多,而且是主观多变的感受,因此跨时间和人群的比较很难,且不可靠。尤其是人们的幸福感受,往往是相对其周围可比的人(近亲、近邻、同事、同学等)的感受而存在的。要问卷调查里所有的人都要比其他可比的人幸福,在逻辑上是不可行的。举例来说,有些非常实质性的“幸福”提升,比如,近百年来人平均寿命的大幅延长和某种流行病的成功防治,人们一旦习以为常,就不会因此感到幸福增加了,特别是看到周围的人可能活得更长、更健康的时候。货币收入也类似。不过斯基德尔斯基还是给出了构成了“好的人生”的一些基本要件(basic goods)。这些“幸福的元素”,本身就独立“自成”目的,而不是达到其他更高的目的的手段或途径,包括健康、安全、顺应个性、友情、尊重、同自然和谐相处、余暇(leisure),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