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必须忏悔的是我并没有阅读足够的古典原典。没有阅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缺乏兴趣,而是因为:一),我有着阅读的语言障碍。我们从小学开始就会拥有少量的古典阅读的材料,但是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那都只是升学的必要。而老师们也并没有告诉我们从古典之中应当汲取的养分与审美,而对他们而言更多地也只是完成任务。所以到了现在,只有那些受过专业的古典语言训练的人才能够流畅地阅读古典。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于是被剥夺了理解、欣赏或者鄙夷那些文字的能力和机会,这难道不是不公平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我们已经生活在了现代,而那些文字以及它们所代表的生活已经远离了我们,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去阅读古代?

基本上中国开始斩断与古代或者古典的关系,是从五四运动之后开始的。那些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先贤们开始提倡白话文从而把古典都贬斥为封建落后的东西。可是,二),这些人多数是从私塾接受了古典教育之后,才逐渐转入了西学。也就是说,他们往往都具有深厚的古典背景,才能够在西学与中学之间进行分辨从而贬斥古典的。但是他们自己对于古典其实都有着深厚的情感,比如鲁迅乃是训诂大家,胡适的名著《中国古代哲学史》和《中国中古哲学长篇》都深刻得益于其私塾教育。研究历史的顾颉刚、傅斯年就更不必说了。就政治人物而言,曾国藩是蒋介石的偶像,王阳明的哲学依旧如今是台湾的显学。毛泽东、周恩来、陈毅,哪个不写得一手好的古体诗?

因此,三),无论我们要赞成、反对、批判甚或打倒古典,都必须站在了解它的基础之上。而古典就成了必须的资料。

同时,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四),我们已经完全不了解和失落了那些时代的真相。革命与现代化已经把古典的传承冲击得七零八落,我们甚至连一些古典中最基本的元素都已经无从知道。例如,很惭愧的是,我直到最近才了解到了《古诗十九首》。假如我们要认为白话文的确具有这古文更加具有容易理解的素质的话,那么这一组两千多年以前的诗几乎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的阅读障碍,而其实就是白话文的先声。其实,五),与现代相同的是,把文字搞复杂化的永远是知识分子。歌以咏志就是一个最基本的诗歌与文学的原始冲动,因此早期的《诗经》、中期的《古诗十九首》和后期的《红楼梦》、《镜花缘》,不过都是民间的表达。

陈舜臣在《日本人与中国人》中说道:六),日本人与中国人很大的区别就在于,日本人的文化乃是一种游离于政治之外的审美,所谓的“物哀”;但是对于中国人而言,文艺即政治。中国历来最强大的文人,多数都是与政治之间有着强烈的纠葛。《离骚》当然是文艺经典,屈原是楚大夫;宋代最大的政争,发生在两个不朽的文人之间:王安石和苏东坡。

钱穆先生的《历代中国政治得失》,对于中国政治制度的探测是一个相当深厚的指南。而七),要真正了解中国的政治,就必须从阅读古典之中得到。中国多数的文学经典,其实都是政治论文,或者是政治思想。八),现代中国政治的许多问题,都可以从古典之中得到答案。许倬云先生认为,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中的许多研究,其实已经在贾谊的《过秦论》中得到了充分的论述。两者都是研究前代的经典。只不过中国政客们惯常以散文、骈体文等更加文学的形式来叙述,而西方更多地是以研究著作的方式而已。可惜的是,我们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的老师们,从来没有告诉我们在阅读这些古典的时候,必须从古典那里获得思想上的进益,他们永远都只是文学或者语文教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