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诚的新家位于纽约一栋外表阴沉的塔式大楼里,巧合的是这栋大楼的外观看起来很像北京市中心的一座综合医院,不久前,这位法律活动人士曾在那里参与了一出非同寻常的政治大戏。纽约这栋大楼的大堂里站着一位头戴耳麦的魁梧男子。若不是因为他有白种人的特征,从外型上来看,他和那群软禁陈光诚七年之久的警察以及安保人员可能没什么不同。

我告诉了这位白人男子我的名字和来意,几分钟之后我被引导进入了一部电梯。自从这位年届四十、几乎自出生之日起就双目失明的盲人从中国东部一个偏远山村的监视居住中大胆而惊险地逃离出来起,仅仅过去了几个月时间。虽然在翻过自家院外的围墙时摔断了腿,他仍然到达了北京,混入了美国领事馆,并引发了中美双方的一场外交对峙。

经过长达一周的紧张谈判,中美双方终于达成妥协。中国政府为陈光诚提供护照,他得以离开医院前往美国。目前陈光诚正在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进修法律。

当我在陈光诚四壁雪白的公寓里等候他的时候,我认出了纽约大学法学教授、中国人权法律专家孔杰荣(Jerome Cohen),孔教授协助了美国政府有关陈光诚出境问题的谈判。随后陈光诚在妻子袁伟静的搀扶下走进了房间。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打了一条红色领带,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对于中国以及世界各地的人权活动人士来说,这副墨镜已经成为他的标志。

虽然我写过大量有关于他的报道,还曾在他被关押期间与他在电话上简短交谈,但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会面。他的说话方式兼具感染力和教化色彩;虽然出身农民,但他的普通话显示出他受过良好教育,不过并不夹带北京或上海知识分子喜欢使用的花哨言辞。他走起路来还是有点一瘸一拐,但他表示自己的腿伤正在愈合,很快他就能去游览自由女神像(Statue of Liberty)了。

午餐是由陈光诚的看护们选择的外卖,一顿美味而分量十足的意大利餐,包括意大利面条、比萨以及沙拉等等,来自临近的第五大道上的Otto Enoteca Pizzeria餐厅。在我们开始吃饭之前,陈光诚提出他是否能摸一下我的数字录音机。他一边用手摩挲我的器材一边说:“我非常喜欢录音机。2005年有人送给我一台。我用它来记录有关政府在推行计划生育过程中的暴力行动的陈述。它逃脱了对我家的无数次的抄家,直到今天我还保留着它。”

他用如此随意、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谈论这项给他带来过巨大麻烦的工作,令人震惊。在讲述那些苦难以及将苦难强加到他身上的那些人时,他展现出的真诚和宽恕,同样令人震惊。

当我们开始用餐时,我问陈光诚觉得纽约食物的味道如何。他的妻子递给了他一块披萨,告诉他那是什么以及他可以直接用手拿着吃。他微笑着说,各种各样的菜式他都喜欢,尤其偏爱日本菜和印度菜。他解释称,当他在自己的村庄里遭到软禁时,外出购买食物和生活用品常常遭到阻挠,他和他的家庭经常挨饿。

他用简洁、格言式的说话方式接着讲到:“食物的酸甜苦辣——都有各自的营养价值,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也是一样——吃些苦头(经历苦难)也有它的好处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