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爱的徒劳》是一部轻松明快的喜剧。那瓦国的国王和三位贵族发誓,三年不近女色,清心寡欲、认真学习。法国公主带着三位侍女来访,但无法进王宫觐见,只好在宫外搭帐篷。国王和三位贵族去拜见公主陛下,没想到一下子坠入情网。

这部描写青年男女恋爱的剧本经常会写到年轻人之间机智的调情。国王的亲信俾隆大人跟公主说:“玉手纤纤的姑娘,让我跟你谈一句甜甜的话儿。”公主马上回敬道:“蜂蜜、牛乳、蔗糖,我已经说了三句了。”俾隆说:“你既然这样俏皮,我也要回答你三句,百花露,麦芽汁,葡萄酒。好得很,我们各人都掷了个三点。现在有六种甜啦。”

甜是一种人们难以抗拒的滋味。或许,这是我们摘食水果的祖先留下的遗传,又或许,这是我们在襁褓中吮吸母亲乳汁时留下的潜层记忆。阿拉斯加北部的爱斯基摩人天生患有蔗糖不耐受症,但他们仍然喜欢甜食。

但是,甜和糖是两种不同的事物。我们所说的糖,大多是指从甘蔗中榨出来的蔗糖。这曾经是人们消费的糖的主要来源(从甜菜中榨取糖是相对晚的事情,到19世纪才开始大规模生产)。甘蔗最早是在新几内亚人工种植,印度人很早就懂得如何加工蔗糖。据季羡林先生考证,中国在先秦就已开始用“tang”这个音表示干而甜的食品,用甘蔗造糖大约始于三国期间。但是,中国甘蔗制糖的技术不如印度。贞观二十一年,唐太宗专门派遣使者到印度去学习制糖技术。后来,中国人学会了制造颜色接近纯白的砂糖,“色味愈西域远甚”,是当时世界上品质最好的糖。

蔗糖传播到欧洲,主要是在12世纪之后。在这之前,欧洲人熟悉的是蜂蜜。他们隐隐约约地听说过蔗糖。罗马帝国时期,一位从印度回国的将军告诉大家,印度有一种芦苇,不需要蜜蜂,就能直接产出蜂蜜。把蔗糖生产传入欧洲的是阿拉伯人。公元8世纪,阿拉伯人占领了西班牙,并开始种植甘蔗,生产蔗糖。欧洲人自己学会生产蔗糖,是在十字军东征之后。十字军打到中东,把阿拉伯人的甘蔗园也据为己有。欧洲的蔗糖生产长期集中在地中海地区,但产量始终不高。这主要是因为在这段时期,欧洲厄运不断,反复遭受传染病的肆虐,劳动力的供给跟不上。一直以来,蔗糖都是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当时,蔗糖和胡椒、肉豆蔻、生姜、番红花一样,被称为香料,只能在食物中稍微加一点。蔗糖的另外一种用途是作为药品,糖浆几乎被视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1793年,哥伦布第二次远航,将甘蔗从西班牙的加那利群岛带到美洲新大陆。甘蔗很快成为新大陆的主要农作物,大量使用奴隶的种植园在美洲盛行。尽管种植园制度受到阿拉伯人的影响,但其实是一种扭曲而早熟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从外表来看,甘蔗种植园并不像工厂。种植甘蔗是一件累活儿,但蔗糖的提炼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无非是把糖分从液体变成固体。甘蔗是一种亚热带作物,成熟周期短。甘蔗一旦成熟,就必须马上砍伐。砍伐下来的甘蔗,必须马上加工,否则就会腐烂。从每年的年初到五月末,甘蔗的砍伐、蒸煮和熬炼都是同时进行的。这是一种典型的劳动力密集行业。美洲新大陆的蔗糖业之所以能够后来居上,乃是因为大量使用奴隶。庄园的工作条件极其恶劣。砍甘蔗的时候,工头就拿着皮鞭站在奴隶们的后面,不停地大声呵斥。甘蔗砍下来,就送到蒸煮间不分昼夜地熬制。工人们站在热气腾腾的蒸锅边,用沉重的长柄勺子一遍又一遍地撇去甘蔗渣,直到蒸煮的液体变得清澈。长时间的劳累,加上蒸煮间里闷热无比,工人很容易昏昏欲睡,一不小心,手臂就会被卷进磨盘。为了防止整个人被卷进磨盘,蒸煮间里备有一把锋利的斧头,用来砍断工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