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不均引起很多讨论,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所著的《21世纪的资本》(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里提出了一些解决之道,其主要的建言,是以“全球”的公权力来对市场分配的结果进行再平衡——对顶级富人家庭课以重税。方案之一,是对美国年收入超过五十万美金的人启徵边际税率高达80%的所得税。历史上施行过的累进所得税率,在欧美发达国家(直到1970年代)曾经超过90%,而美国针对富人的最高税率甚至达到过96%。然而扼杀性的高税率效果并不如预期,遏制了有效投资、风险承担、创新发明,最终妨碍了生产力的提高,而经济增长受阻,结果穷人的生计并不能得到实质性改善。这个严酷的历史教训,可以说是里根、撒切尔代表的保守经济政政策之能勃兴、弗里德曼代表的自由市场无误思潮之所以崛起的最大动力。

上述解决方案,要求各国联手稽征高昂的财富累进税,政治上可操作性尤其低。在信息技术时代资本国际间的流动畅行无阻,任何经济体想实施不利于资本的税率、利率、汇率、及管制政策,无异为渊驱鱼。过往三十年供应链的全球化整合,无不以资本为引擎,引领着产能、技术、就业、市场的综合能力平衡和再平衡。中国肇始于经济特区的开放,成果非凡,关键也在于给资本税率和监管松了绑。跨国公司让巨额赢利趴在分支机构的账面上而不挪回总部,原因也在钻税率差异的空子。因此,要“全世界的资产者联合起来”可以说连门都没有。

皮凯蒂的母国法兰西实际情况正是如此,这里举两个微观层面的例子。社会党人二十余年后重新执政,奥兰特总统把富人的累积税率提高到75%,影视明星大鼻子迪帕蒂立即迁册比利时,随后入籍俄罗斯。这和他自己声称的“俄罗斯是他精神上的祖国,因为他父亲是个老社会主义活动家”没什么关系,只因为俄罗斯的最高税率是13%,远低于任何欧美发达国家。葡萄牙的地产商人拜奥兰特为里斯本最大的财神,他把法国的钱赶到了那里投资置产。目前法国人成了葡萄牙海滨高级住宅的最大买家,紧随其后的有巴西人(同样说葡语)、中国人和英国人。中国人何苦远到葡萄牙买房子?你不妨留心一下。

皮凯蒂的政策建议既然无法落实,看来也就无从被证伪,但是这种吊诡的安全性被一项长程历史的实证研究给颠覆了。美国经济史学家G.克拉克的新著“The Sons Also Rise”(似可译作《子孙照样发达》)对“皮凯蒂疗法”来了个釜底抽薪。书名很有趣,是海明威的小说《太阳照样升起》的翻版,在英语里太阳和儿子的发音完全相同。克拉克教授辩解说这书名是编辑给取的,他的前一部名著“A Farewell to Alms”(《永别了,施舍》)也套用了海明威的名作《永别了,武器》,alms(施舍品)和arms(武器)的发音很相近。看了这样的书名,不用猜测你就不难想见书的意图:社会上成功人士的后代也将成功,(而不成功人士的后代同样不太可能成功)。

克拉克的分析调用了大量历史旧档和征集了长程历史的实证数据,揭示出跨(多)代的社会粘滞性(social persistence)是异乎寻常的高,上层人士以及下层的人要“回归到”社会的平均水准相当艰难,常常绵恒数代、十数代而不可得,不论在怎样的社会氛围、文化条件和体制安排下,都是如此。他试图证明或业已证明的结论,可说是“惊世骇俗”,岂止是“政治上不正确”,对经济学和社会学的一些信条也将有颠覆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