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分配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激动的话题。支持一方的观点,或是反对一方的观点,都可能会掺杂着强烈的情感因素。就拿今年最火的一本书,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一书来说,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说它好的人给它打五颗星,说它不好的人恨不得倒扣它几颗星。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真相往往是在两个极端中间的地带。平心而论,皮凯蒂并不是一个激进的革命家;他没有雄心想打碎旧世界,迎来新天地;他的观点是很独特,但并不离谱;他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不是为了要迎合哪种政治立场。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比较轴、比较另类、比较欧洲的青年学者而已。同样,平心而论,也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光环都加在皮凯蒂一个人身上,研究收入不平等的杰出学者还有很多;皮凯蒂也未必真的找到了颠扑不灭的资本主义基本规律,他的理论基础漏洞百出,有很多可以商榷的地方,政策建议也很天真;收入分配是一个宏大的话题,但皮凯蒂说来说去,只是他知道的那一点点事情。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比较轴、比较另类、比较欧洲的青年学者而已。

我们姑且不论皮凯蒂说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他的一个担心值得我们关注。皮凯蒂不是说所有的收入不平等都不好。如果你的收入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那么,适度的收入差距反而能提供正向的激励机制,这对经济增长当然是件好事。即使你的收入来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但是,如果你能够让别人相信,你就是应该拿这么多钱,那么,就算是极度的收入差距,也不一定会对社会稳定带来严重的冲击。想象一下等级森严的“种姓制度”,如果生在下等阶层,你只能听天由命,根本不会有改变命运的奢望。皮凯蒂真正担心的是,在一个民主社会中,如果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最后该怎么收场。民主政治要求一人一票,纽约街头的流浪汉和巴菲特一样,都是一张选票,但经济现实却是贫富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这带来了一个严峻的两难选择:你是要经济自由呢,还是要民主制度呢?一个极端的经济自由主义者最终会不得不放弃民主制度,但皮凯蒂认为,民主制度比经济自由更重要,所以他选择节制资本。

可是,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既然是民主制度,99%的平民大众,人数远远超过了顶级的1%超级富豪,按道理讲,民主制度要听大多数人的意见,因此当人人厌恶贫富差距的时候,自然会通过一系列收入再分配政策,遏制收入不平等扩大的趋势。为什么民主制度没有遏制收入不平等趋势呢?

201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出了一本新书《不平等的代价》,说的就是财富如何破坏了民主政治。说实话,我真心希望斯蒂格利茨教授写这本书的时候能再认真一些。这是一本让人有很高期望,但又很容易失望的书。斯蒂格利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重大问题,但在论述的细节上却过分粗糙。

同样是论述不平等,皮凯蒂的观点是,市场经济会自发地带来贫富分化,因为从长期看,资本的收益率高于经济增长率,大资本的收益率高于小资本的收益率,人赚钱很难,钱赚钱很容易,所以劳动收入的增长速度赶不上资本收入,尤其是大资本的收入。斯蒂格利茨则说,之所以会有贫富差距的扩大,是因为市场经济受到了财富的操纵。财富阶层通过影响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把好好的市场变成了“寻租”的乐园。借用著名金融学家拉古拉迈·拉詹和路易吉·津加莱斯的话说,“pro-business”不一定是“pro-market”,有实权的大资本反而会要求政府干预,以便限制竞争对手,巩固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呼吁,要“从资本家手中拯救资本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