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铜像被戴上“世界伟人”的纸糊高帽,铜像前拉起了“以党国兴亡为己任”与“置大学死生于度外”的白布条……

这是一场话剧的高潮一刻,演出地为台大学生活动中心的天井。这是1989年5月4日,台北正处于民主转型的亢奋时刻。

解严开始,蒋经国去世,宋美龄复辟未遂,但国民党仍掌握国家机器,光头的蒋介石铜像仍矗立在台湾各地,包括台大校园,它象征着昔日权力仍如幽灵般无处不在。

这幕剧名为《图腾与禁忌》,想要直接挑战长期笼罩台湾的蒋家个人崇拜,演出者则名为“反幽灵剧团”。这剧场的发起人是罗文嘉,政治系四年级的学生,也是此刻台大学生会的会长。在台大乃至整个台湾教育史上,他是个历史性的人物。他是第一任由全校学生普选产生的学生领袖,也是从他开始,“学生会长”取代了沿袭多年的“代联会主席”,对于长期被国民党控制的校园,这是个了不起的时刻。

在同学眼中,这个个子不高、戴着宽边眼镜的罗文嘉,总有一股不断前冲的欲望,而且是个宣传天才。他曾发起过反对校园福利社的运动,他坚持福利社赚取的利润应该用于学生,怎能被校方拿走?为了表现决心,他甚至发动同学开设了自己的福利社,他们自己进货、送牛奶、卖便当,想用低价击垮校方的福利社。然后就是参与第一届会长的竞选,他发动了所有主要的社团为他助选,把传单发进了每一个宿舍,组织能力让人大吃一惊。

《图腾与禁忌》算是他领导的学生会为“五四运动”的献礼。这是1989年,“五四运动”正好70周年。而台大从来自豪于与“五四”代表的自由主义传统的紧密联系,它最受爱戴的校长傅斯年正是五四健将,已成神话的殷海光继承的也正是科学与民主的精神。

此刻的台大该怎样纪念五四?小剧场正在台北流行。倘若多年来国民党政权试图把一套中华民族与党国理论灌输给整个社会的作为,是一个大剧场,这蜂拥而起的自发性小剧场则是一种抗争,它用个人的、小群体的、自下而上的叙事来反抗这种国家的、自上而下的论说。

于是有了一幕小剧场,在5月4日这一天,为台大内的活动中心里的蒋公像戴上高帽子,这创意还是来自他们自小接受的反共教育--大陆的文化大革命不正是给“牛鬼蛇神”戴高帽吗?

在他1985年进入台大时,没人指望他扮演这样的角色、创造出这样的闹剧。他是个桃园县的农家孩子,父亲除了耕田,还是风水先生,全村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不免烦劳他父亲。他是个敏感的少年,是读着《幼狮文艺》与《联合报•副刊》上作品成长的,王尚义《野鸽子的黄昏》的迷惘情绪、王秉钧的散文、徐速的《星星月亮太陽》都曾影响他,他喜欢那股流亡的大陆文人们的乡愁。小学五年级时,他曾得到过全县“模范儿童”的荣誉,受到时任桃园县长许信良的表扬(当然这位国民党县长也成了反叛者)。

比起文学上的敏感,他的政治启蒙姗姗来迟。在台北的师大附中读书时,他还是“三民主义”学社的成员,相信美丽岛的成员都是暴徒,读到党外杂志时,还有要和他们争论一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