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主张,礼义者,国之基也,而权利者,政之残也。整个中国近现代史都在努力证明,这一主张是错误的。至邓小平提出改革、中国开始大举创造财富,这种努力达到了顶峰。

研究中国的两位学者夏伟(Orville Schell)和鲁乐汉(John Delury)合著了一部优秀的著作——《富强》(Wealth and Power)。在书中,两位作者描绘了中国近现代伟大思想家们思考的挣扎。他们得出结论,“中国近现代所有思想家的著述中都体现了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如何让在19世纪外强入侵、内部腐败下衰落的中国重新富强起来。

“富强”的概念可追溯至2500年前,那时极端实用主义的秦始皇还未统一中国(秦始皇在公元前221年统一中国)。当时已经出现了法家。他们批评孔子,反对这位古代哲人关于和谐社会的思想,并推崇一种或许可称为实力政治的思想。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将这种思想概括为:“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在19世纪,最好地贯彻“富国强兵”思想的国家不是中国,而是日本。明治时代的日本领导人认为,要抵挡外强侵略,他们就必须让国家富裕起来,并提高技术水平。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赶走外族侵略者。

在中国,儒家提倡的“忠孝”思想逐渐受到统治者的推崇,而法家传统逐渐没落。《富强》一书的两位作者提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观点:中国的复兴与重新发现实用主义的法家传统密不可分。该书透过对中国近现代思想家的描写再现了这一过程。那些思想家努力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何打破国家被外强主导、国内体系失灵的局面。两位作者认为,这种思考贯穿了整个20世纪,从早期的梁启超,到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和邓小平本人。

该书前几部分最有意思,因为内容最新鲜。学者魏源(1794-1857年)因越来越痛心于中国军事的落后,表达出长期被忽视的法家思想。他写道,“贤君”也必须让子民富裕、国家强大。

中国在第一次鸦片战争(1839-1842年)中惨败于英国的耻辱,令魏源得出了与明治时代日本领导人同样的结论。中国必须师夷长技以自强。他还提出了一个后来影响巨大的思想:中国人必须知耻,以促变革。他写道,知耻者近乎勇。这种民族感情与毛泽东1949年那句著名的“中国人民站起来了”遥相呼应。那种耻辱感仍在灼烧今天的中国年轻人,体现为两位作者所说的“高度敏感的爱国主义”。

该书文笔优美,结构清晰,围绕中国思想史和革命史中一些重要人物的生平展开。这种写作方式让我们得以将各种线索串在一起,找出原本看来混乱、不连贯的历史(至少在邓小平之前是这样)背后的逻辑。所有这些历史人物都有一个动力:战胜屈辱,实现国家富强。

因此,邓小平赴欧洲学习时这样告诉他的父亲:中国弱小,我们希望让她强大,中国也贫穷,我们希望让她富裕。如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中国梦也融合了两个目标:实现繁荣和“中华民族的复兴”。

该书甚至将疯狂而残酷的毛泽东时代也纳入了这一传统。1912年,毛泽东在一篇早期文章中赞扬一种思想,两位作者称这种思想为强调“统治者强大集权、严格专制统治、严格中央集权、以及毫不妥协的法律和惩罚体系”的法家思想。两位作者写道,毛泽东通过残酷的集体化运动毁灭了封建主义,为邓小平创造了一张方便施展的“白板”。邓小平所继承的中国,“在摆脱四千年传统方面已迈出了一大步”。

尽管如此,这却为中国留下了一个深刻的问题。如果中国的崛起是通过法家的“不择手段”实现的,那么儒家退出后留下的道德空洞又该如何填补?该书结尾谈到刘晓波。因挑战中共的核心统治地位,这位诺贝尔和平奖(Nobel Peace prize)获得者目前身陷囹圄。刘晓波认为,要让中国人重拾民族自豪感,政府公正、人道地执政,与用冷冰冰的财富和实力令世人刮目相看同等重要。

书中提到的许多思想家都与自己的时代格格不入。中共创始人陈独秀在孤苦中悄然辞世。然而,他们的思想最终成为中国现代化事业的核心思想。两位作者暗示,尽管刘晓波的思想现在不受欢迎,但在将来仍有可能发挥关键作用。

本文作者为英国《金融时报》亚洲版主编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