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立在悬崖顶上,眺望着面朝大海、足有小型公寓楼大的一个大喇叭。喇叭里正播放着歌曲,女歌手的歌声震耳欲聋。但这主要拜巨型喇叭、而非歌曲本身所赐。虽然我压根听不懂一句歌词,但歌声哀怨而又甜美、十分伤感。

突然音乐声停了,随之听到的是女歌手的普通话声音,录音吱吱作响:“亲爱的大陆朋友,”她播道,我的导游陈赤发(Chifa Chen,音译)为我一句句翻译。“我幸福地生活在金门(Kinmen),希望你能同享自由,请到我们这边来,你会梦想成真。”

顺着女播音员的声音,我转向大海。六英里外的海峡那边,透过薄薄的云雾,依稀能看到大陆那边厦门市(Xiamen) 的摩天楼群。陈告诉我,广播里的女声是已故台湾歌星邓丽君(Teresa Teng),她是国军士兵心中的偶像;她在上世纪70年代演唱的那些爱国民歌,每天夜晚都会播到海峡那边的大陆,是大陆与台湾冷战时期强有力的宣传工具。尽管邓丽君的歌曲曾经遭禁,但她在大陆是家喻户晓的明星,那些热恋中的年轻歌迷尊称她为“小邓”(在大陆,她与当时的中国领导人邓小平(Deng Xiaoping)同姓)。“都说大陆白天由邓小平统治,”陈说。“但到了晚上则是邓丽君‘统治’。”

我从台湾首府台北(Taipei)坐了200英里飞机抵达金门(Kinmen),这座蝴蝶结形状的花岗片麻岩小岛总面积只有58平方英里。台湾海峡小岛林立,台湾的度假者对它们耳熟能详,但西方游客对此却知之甚少。我打算花一周时间,寻芳探幽一番。

1949年,蒋介石(Chiang Kai-shek)的国民党军队(Nationalist forces)被毛泽东的共产党军队打败后,溃退后的首个立足点就是金门。金门离大陆最近的地方只有一英里,在接下来的30多年时间里,金门不断遭到大陆炮火的无情打击,悬崖顶上的大喇叭就是对大陆作宣传之用的。

但两岸最终走向和解,1995年,台湾把金门设为国家公园,并启动大规模的开发计划,把昔日的军事禁区、这个地球上固若金汤的堡垒打造成旅游胜地——把国共冷战时期的历史作为主要旅游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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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驱车穿过长满马尾树的坑道,马尾树在微风中嗖嗖作响,耳畔传来知了的阵阵噪叫,就象汽车轮胎辗过地面发出的那种长而尖的声音。陈对我说,这些马尾树特别能防风,军方种它们,是想让金门岛绿树成林,从明代起,岛上的树就被砍伐一空,用来建造船只。我们穿过一座巨大的花岗岩雕塑,肩上披着红色的披肩,迎风飘展,膝盖前面香烟袅袅——陈说,这就是风狮爷(wind lion god),全金门共有70座,先人树此目的是让金门免遭台湾海峡狂风之肆虐。

我们在金合利钢刀厂(Maestro Wu’s knife factory)停下车来,从1958年至1978年,中国大陆落在金门岛上的炮弹差不多有500万发。发现这些高质量的钢可制成质量上乘的厨房刀具后,很多炮弹最终成了钢刀厂的用料。

我见到了钢刀厂如今的制刀大师吴增栋(Wu Tsong-shan),他今年56岁,随自己父亲与爷爷学艺后进入此行。他从车间的一大堆废炮弹中挑出一枚,用喷灯切割下一段后,不断敲打、打磨,而后再次锤打。不到20分钟,吴增栋大师就把用大陆炮弹制成的钢刀递到了我手上。

我们在金城(Kincheng,见右图)里转,这座宁静小镇是金门的主要集镇,我们沿着模范街(Mofan Street)转,两边是上世纪20年代、拱形大门的日本式红砖洋房。在黄家酒楼(Chef Huang),我们喝了由罗汉果冲泡的苦茶,品尝了孜然牛肉干,还点了牛肉面,酵母发过的面条放上辣子后,通红通红。金门牛肉全台湾知名,它的牛是用本地酿造的58度烈性高粱酒酒糟所喂养出来的。

我们沿着两连灌木篱笆墙的狭窄小道驱车浏览金门岛,路两旁不断有带标志性花纹的金门戴胜鸟飞起,它们的羽毛冠醒目地竖立着。我们在一块沙丘边停下车,只见上面密布巢穴,成千上万的食蜂戴胜鸟在飞落下来时,四周的空气都颤动着闪亮的蓝色。我们驱车经过红树林沼泽时,到处可见巨大的黑白色斑凤蝶与招潮蟹,它们飞(爬)过大片的野薄荷与花生地,不一会儿又在海滩边现形。在棕榈树点缀的长长海滩上,要不是看见混凝土上密密麻麻布满的一排排整齐钢钉,以及看见面向大海、写着“打败共匪”的大标语牌,真以为自己正身处加勒比海呢!“当地人曾说金门是建在碉堡上的花园,”陈对我说,然后又以肯定的语气补充说已经把最后所有的地雷都排干净了。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琼林古村(Qionglin),这儿随处可见扫燕尾屋顶的房屋,它们曾是本地财富与身份的标志。从上面的山坡来到这里,整个村庄酷似巨型怪物。我们入住的旅馆(含早餐)建于19世纪50年代,但仍采用典型的明代民居建筑风格。整个旅馆围小院子而建,悬挂着灯笼,山墙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鸟以及金龙。打开房间时,它的硬木老门还吱吱作响。

我们到街上去享用金门本地的美味(鱿鱼丸子与炸沙虫),并喝了几小酒盅高粱酒,一口喝下去,只觉得嗓子眼有点儿烧,尽管酿酒时加入干黑豆,但酒劲仍挺大。

吃完饭后,我们漫步于琼林村,步行回旅馆,酒劲上来后,脑子觉得有些飘飘然,小巷太过狭窄,于是就转向旁边的路,慵懒、潮湿的夜晚弥漫着茉莉花的香味,在月光的衬托下,扫燕尾屋顶的轮廓清晰可见。老人们从街道的井里汲水,女人们则坐在摇曳的灯光下,正在去除海滩上捡拾的野生牡蛎外壳。

第二天,我们亲眼目睹了金门在国共冷战期间的更多遗物。首先,我们穿行于密密麻麻的狭窄坑道网,这是由琼林村村民当时挖掘的,旨在躲避共产党军队炮火的攻袭,而后又参观了翟山坑道(Zhaishan),上世纪60年代,国民党军队在坚硬的花岗岩中,挖掘了一条375米长的坑道,并灌满海水,以用它来保护自己海军免受炮火攻击。布鲁弗(Ernst Stavro Blofeld,007系列电影中的反面人物,译者注)看到这里,定会觉得特别亲切。

但金门不仅只是反映战争,我们驱车经过很多佛塔与湖泊,上面停满了各种鸟(金门有300多种留鸟与候鸟),还有众多精致的闽南古村落——水头村(Shuitou)、竹山村(Jhushan)、山后村(Shanshou),然后又穿过小叶榄仁树与金黄色凤凰木的树林,不时能看到矗立的风狮雕塑。快到旅程终点时,我们经过一幢规模宏大的建筑。陈告诉我这是一家五星级宾馆与大型购物商场,它预定今年底正式开张。作为两岸关系越来越紧密的标志,这是首家由大陆地产商开发的酒店与商场,但它显得不伦不类。

金门县长李沃士(Li Wo-shi)在《台北时报》(Taipei Times)上撰文,提议把金门岛变为免税区,集旅游与购物于一身,以更好地吸引一水之隔的大陆观光客,对方如今从厦门坐渡轮来金门,但去台北却直接从厦门坐飞机。引用李沃士县长的话说,金门岛的居民真应该好好反思。此举对美丽小岛金门的影响,陈本人想到了,他对此忧心忡忡。

我随后坐飞机,赶往距台湾本岛只有30英里的澎湖(Penghu,右图为澎湖的海岸线)。澎湖由90多个岛屿构成,形成于1700万年前的火山喷发,其中只有四分之一的岛屿有人居住。呈马蹄形的澎湖主群岛由四座岛屿构成,相互之间用桥梁连结。我漫步于澎湖县治所在地、美丽的海滨小城马公市(Makung),不禁浮想联翩。我看到当地人在妈祖庙(Matsu Temple)里祈祷,扫燕尾屋顶的妈祖庙始建于16世纪末,庙里的木雕工艺巧夺天工,宁静悠长的历史感触手可及。我沿着中华路(Central Street)继续前行,这是马公市最古老的街道,蜿蜒曲折,均用砖头铺就,路过了好几座孔庙与祠堂。

我驱车出城,先是向南来到山水海堤(Shanshui beach),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滩上就我一个人,然后驱车往北,赶往二崁村(Erkan),那里坐落着大约50幢珊瑚墙打造、始建于20世纪初的闽南风格精致民居。在那儿,我喝了冰凉的杏仁茶,又品味仙人掌制作的朱红色新鲜冰淇淋,这是澎湖本地的特色,还观看了当地村民制作兜售给游客的佛香。

第二天,我乘渡轮前往吉贝屿(Chipei Tail),这块美丽的金色狭长沙滩一直伸向大海之中。炎炎夏日,这儿游客稀少,但一到九月,每小时50哩的北风刮过台湾海峡时,海滩上就会挤满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的冲浪好手,这儿被誉为“东方的加那利群岛”(the Canary Islands of the Orient)。

我又乘渡船南行,小船在汹涌波涛中穿过玄武岩柱林立的桶盘屿(Tongpan),抵达了七美岛(Chimei Island)。我在岛上雇了一辆小型摩托车,然后沿着悬崖顶一路骑行,纵览大海中的漩涡与“双心石沪”( Two Hearts Stone Weir),这个古老的捕鱼陷阱是许多台湾蜜月度假照片的背景。然后我又坐船前往小小的望安岛(Wang’an),在这儿,我看到废弃的古代聚居地、更多美丽空旷的海滩、以及郁郁葱葱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惹人可爱的橙色与黄色“风火轮”树。

我的旅游手册指引我前往望安岛上最知名的景点——位于半山腰玄武岩石上的一个“脚印”,传说这是八仙中的吕洞宾(Lu Dongbin)蹲此小便留下的。看来我得爬很长距离才能看到吕洞宾的“圣迹”,但我坐在那儿眺望望安小岛(它无人居住、地处偏僻、完全保持原始风貌)那头时,幸运的是我真正看到了所谓的“圣迹”。

在澎湖的最后一天,我沿着马公港口漫步。今天是端午节(Dragon Boat)赛龙舟日,当地人奋力划桨,龙舟在浪花中上下翻飞,活动一板一眼,看得赏心悦目,与其说象海峡对岸香港举办的龙舟赛那样活力四射,倒不如说更象一场普通的校运会。

同一天,《中国时报》(China Times )登载了一则发生在澎湖的新闻。2009年,澎湖举行了公投,以决定是否允许和金门一样兴建赌场,吸引大陆观光客。另外还传出兴建大型海滩度假区的计划。公投最后以微弱少数惜败,结果让计划中的投资澎湖大幅削减。据《中国时报》报道,如今支持兴建赌场的一派又在收集签名,以举办第二次公投,他们坚信这一次一定能胜出。

我沿着僻静的马空街道步行回酒店、经过几座古庙时,只见燕子飞进飞出,不禁纳闷:10年后的金门与澎湖会变成啥模样。我又想起悬崖上大喇叭里的那些充满哀伤语气的劝词:“到我们这边来,你会梦想成真,”不知邓丽君再世,会如何理解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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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卡特是台湾旅游局(Taiwan Tourism Bureau)、长荣航空(Eva Air)以及复兴航空(Transasia Airways)的客人。长荣航空每天有从伦敦飞往台北的航班(往返票价起价678英镑)以及从其它61座城市飞往台北的航班。复兴航空公司有从台北和高雄直飞金门与澎湖的航班,每位旅客的往返票价起价65英镑。能安排同样旅程的旅行社还包括Bamboo Travel与Cox & Kings。

译者/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