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系作者《民主的功夫茶》系列之二

乌坎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它不像个村庄,更像个小镇。贯穿村子的商业街上,有手机店、茶叶店、餐厅、水果铺,还有一个专门的集贸市场。乌坎学校涵盖着小学与中学部,还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它的码头停泊着密集的渔船,夕阳入海时有着醉人的美。一处破落的院子的石碑诉说着这个村子的繁华往日。在17世纪末时,这曾是广东的七大港口之一,名曰“乌坎总口”。这繁华到19世纪后半叶逐渐消失,它的避风港不能容纳大型的蒸汽船,新兴的汕头港取代了它。这也是个典型的移民村落,村中主要的47个姓氏也正是它的历史痕迹,最早的定居者足以追溯到明朝末年,乌坎人常自称四百年历史。村里随处可遇的俊俏男孩与女孩,似乎正是这多元移民的最佳产物。

也像所有乡村一样,乌坎身经20世纪的中国革命的动荡。中国农民先是被视作最保守的力量,然后又突然变成了革命的动力,他们世世代代的小农意识又被改造成人民公社精神,原本分配给他们的土地,又被收归国有,被迫参加种种阶级斗争、整风运动,在其中获得他们最初的政治意识。村庄的形态也是大胆而荒诞试验的产物,这个海边渔村曾狂热地学习过山西的大寨,到处围海造田。而在过去二十年中,它又着迷于地产项目,把原本水乡继续填平,以修造那些丑陋的度假村与厂房。乌坎有13000名村民,倘若不是这场抗争,大部分青年人都常年在珠三角一带打工,从事服装及海产生意,以往留守在村里的只有三四千名老人和念书的孩子,还有五、六百名从四川等地过来打渔的“新移民”。也像很多乡村一样,吸毒困扰着乌坎,它是精神空虚与突然到来的财富共同作用的结果。贫富差距同样触目惊心,有人住着养育孔雀的四层别墅,有的一家人仍挤在小巷的斗室、甚至铁皮屋里。

公共物品的缺乏显露在各处,自来水只有到半夜才短暂可用,道路坑洼,乱丢的垃圾。那些散落在村旁的工业区、厂房,与村子似乎毫无关系。

2012年的2月初,我第一次来到乌坎。乘坐长途车从广州出发,大约三个半小时,就来到陆丰的东海镇。再坐上20分钟的出租车,路过那个孤立而庞大的陆丰市政府、还有夜晚尤其闪亮的金莎贵族夜总会,就来到乌坎村。

集会、口号、死亡带来的悲伤,封村时的恐惧与激情,都暂时散去了。被砸坏的边防派出所也恢复正常,警车悠闲地停在门口。村口的环行岛旁的乌坎港实业开发公司再没能恢复过来,它不仅早已人去楼空、窗户破碎,大楼墙面被村民用浓墨写上“打倒贪官,还我土地”。

村委会的院子里总是聚集着村民,孩子们在里面追逐,这一切,在半年前不可想象。他们从未想过进院门,只希望这些干部们与自己的关系越少越好。

门口贴着春联:喜上眉梢小镇小村行自治,春归乌坎一人一票选明天。它出自杨色茂的手笔,这个自称喜欢崇拜孙中山、喜欢闲云野鹤生活的46岁的农民,在9月21日的游行中勇敢地站出来,成为了公认的领袖人物之一,在2月1日的第一次选举中,他当选为选举委员会的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