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亚当•斯密以来,经济学家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就是“政府要不要干预市场”。当然,这一问题永远不会有标准答案。在日前已故经济学家杨小凯10周年追思会上,中国两位重量级学者林毅夫、张维迎就该问题再掀论战。林毅夫认为,不是政府要不要干预的问题,而是哪一种干预能够真正促进经济发展,在他看来,中国过去35年经济高速增长,改革取得了巨大成功,说明政府做的大部分是正确的;张维迎则反对政府干预,认为政府怎么做都不可能做得更好,在他看来,现在还很难判断经济改革成功与否,随时可能倒退。

我不评判两人孰对孰错,老实说,也无此能力。现实中都有支持他们观点的事例。不过,我倒是对林毅夫一段带有自辩性质的话产生了兴趣。他说,谈到政府和企业家,大家说我强调政府的作用,这是一个误解。好比大家说我是乐观主义,其实我不是乐观主义,我是客观主义,大家都悲观,我就变成乐观主义。现在我一直强调的是有为的政府和有效的市场。有效的市场当然是靠竞争、靠企业家。但因为现在大家不讲有为的政府,所以好像说我强调政府。其实你看我所有的文章,我两个方面都看,因为有效的市场要竞争和企业家的精神。国内现在大部分人反对政府,所以我就变得比较突出。

而林毅夫在这一点上确实是很孤立的,他所指出的国内大部分学者都反对政府,确实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反对政府”当然不是说不要政府,而是指政府的手伸得太长,对市场和社会干预得太多。

中国是一个行政主导的国家,很多方面反映了一个强势政府的特征。这也是中国政府在转型过程中广受批评的一点。在中国的具体国情下,诚然必须减少政府对经济的行政干预。然而,不从理论而从现实的发展来看,现代国家是不是政府越小管得越少就越好呢?

这似乎又回到上面林毅夫-张维迎的争论,但这个问题确实值得仔细思考。要讨论这一问题,首先得秉持价值中立,从历史进程对政府的作用作一番客观考察。很多人可能以为,资本主义自诞生以来就一直是小政府,信守亚当•斯密的小政府主张,可实际情形恐非如此。诚然,西方的主流思想,包括在上世纪90年代流行至今的新自由主义及其“华盛顿共识”,反对政府过多地介入和干预市场,强调政府要严守边界,但从实际发展来看,虽然政府作用的范围受到严格约束,可其职能和边界还是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在日益扩大和扩张,尤其对大国是这样。

今天西方国家的政府,普遍比亚当•斯密时期管理的事情多,介入经济的程度也深。所以,事实或许是,亚当•斯密所提出的被西方学者奉为经典的“小政府、大社会”构想,只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即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实现过。

此中原因在于,在中小企业处于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发展早期,市场的盲目性和周期性的危机并不明显,直到19世纪中后期和20世纪初,随着市场的扩大和垄断的加强,市场的盲目性才带来了频繁出现的经济危机。垄断资本把持公共资源,水、电、煤等公共产品价格暴涨,引起公众的强烈不满,要求政府干预的呼声十分强烈。在这一形势下,一些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不得不成立专职机构,增加国家投资,控制公共产品的价格。可以说,在20世纪30年代大危机前,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一些大国,政府由于管理的事务少,规模一直不大。 但30年代资本主义的大危机改变了这一格局。罗斯福“新政”及战后西方国家普遍采取的凯恩斯经济主张,加大了政府在经济发展的调控和干预作用,增加社会福利等,政府部门普遍增加,相对而言,大政府的格局于是基本形成。这种情况直到七、八十年代政府财政支出过大,经济发展缓慢再次出现时,美国等国才重新走向自由主义发展道路,减少国家的干预和调控,重新评估市场的作用和价值。但以减少政府管制和再私有化为特征的新自由主义发展道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酿成了目前这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从而迫使西方国家不得不又加强对经济的干预,收紧对金融的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