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危机的说法在华盛顿传开的时候,大家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离我们最近的航母在哪里?’,这并非偶然。”1993年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总统登上罗斯福号航母(USS Theodore Roosevelt)时这么说道。
克林顿对美国舰队大加赞赏时隔二十年之后,美国航母驻守的位置依然明确反映出美国外交政策重点。美国海军的十艘现役航母中,有三艘部署在外国海域:一艘在日本,两艘在海湾地区,隶属驻扎在巴林的美国海军第五舰队。
这两艘航母中,尼米兹号(USS Nimitz)于近日驶入红海就位,为可能对叙利亚发动空袭做好准备,杜鲁门号(USS Harry S Truman)则留在阿拉伯海执行任务,支持美国驻阿富汗部队。
这两艘航母还负责监视中东产油国的动态,特别是扼守海湾咽喉的霍尔木兹海峡(Strait of Hormuz)——全球五分之一的石油经由这条航道运输。
这两艘10万吨级航母真实地表明,虽然过去五年全球石油市场发生了很多变化,但还有很多方面依然如故。美国页岩繁荣释放出大量的石油和天然气储备,给美国能源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不由期待,美国的经济和外交政策将有望开始脱离中东的政治乱象。
1973年阿拉伯石油禁运以来,能源供应就一直是美国头疼的问题。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以来的每一位总统都曾谈及要让美国脱离对外国石油的依赖,但都没有成功。现在情况不同了。
由于北达科他州巴肯(Bakken)页岩等地的石油产量急剧上升,加上目前国内石油需求依然比2005年高峰时期低10%,今年进口占美国石油需求的比重已经从2005年的60%下降到40%以下。发达国家的思想库——国际能源机构(IEA)预计,到本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基本上可实现能源自给自足。
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总统原国家安全顾问、近期才卸任的汤姆•多尼隆(Tom Donilon)声称,页岩繁荣是一个“革命性的时刻”,“为我们追求、贯彻我们的国际安全目标提供了一支更有力的臂膀”。
还有些人想得更加深远。美国参议院能源委员会中的资深共和党人丽莎•穆考斯基(Lisa Murkowski)今年早些时候写道,美国对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的依赖“使得我们很难推行我们的价值观并维护我们的利益”,但到2020年,这种依赖就能被打破。
在这种乐观氛围中,叙利亚危机是一个现实的检验。叙利亚既不是石油出口大国,也没有控制着关键贸易通道,但其内战已经成为世界能源大国之间的代理战争。这场战争中,俄罗斯和伊朗支持叙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而沙特、卡塔尔和美国则支持叛军。
由于市场担忧冲突会扩散到伊拉克等重要石油输出国,上个月美国原油价格飙升到了两年来的最高点。美国国内汽油零售价格也随之上涨。
分析师预计,如果美国开始袭击阿萨德军队,原油价格将进一步上涨。这场危机既展示了美国“能源武器”的潜力,也突显了其局限性。
“能源独立”始终是个诱人的前景——这将让美国有可能把背对着世界其他地区,特别是中东地区。但现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Phillips 66公司位于新泽西州Bayway的炼油厂,有一间控制室里贴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有了巴肯,一切变得更美好!”(Everything’s better with Bakken)。
这是一个玩笑——是对流行说法“有了培根,一切变得更美好”(everything’s better with bacon)的模仿——但绝对中肯。几年前,这里加工的所有石油都是用油轮从非洲北部或者西部运来的,或者是来自加拿大东海岸。如今则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石油是用火车从北达科他州运来的。明年一座新的铁路油库建好的时候,这一比例可能会上升到三分之二。
巴肯原油所具有的竞争优势——每桶成本大约比国际市场上交易的原油低10美元——给Bayway炼油厂带来了生机。
因此,纽约和新泽西的居民将会越来越多地使用美国腹地生产的汽油,而不是来自于阿尔及利亚、尼日利亚或者安哥拉的汽油。
水力压裂以及水平钻探技术的进步使得2008年以来美国石油产量增长了50%。
这两种技术也推动了天然气产量大增。如今北美天然气比欧洲和亚洲便宜很多。目前有二十多个新项目都计划从美国出口液态天然气。即使最终只有少数几个项目得到落实,未来十年美国也有望成为一个重要的天然气出口国。
多尼隆指出,石油和天然气产量的增加有助于美国实现外交政策目标。
去年美国和其他国家对伊朗实施更加严厉的制裁时,由于美国增产缓解了对油价大涨的担忧,国际行动变得更加容易协调。
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全球能源政策中心主任贾森•鲍德福(Jason Bordoff)说:“对伊朗的制裁比人们预想的更成功,因为我们能够在国际市场上弥补减少的供应,从而争取到中国、印度以及其他国家的合作。”鲍德福曾是白宫高级官员。
“如今市场上日石油供应量减少150万桶并不会引起价格飙升。油价飙升会损及我们的经济,并对伊朗有利。”
美国产量的增加也有助于减轻叙利亚危机带来的价格上涨威胁。
由于利比亚和尼日利亚的生产活动遭到严重破坏,当前全球原油市场形势紧张。沙特石油产量达到了24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因为该国试图弥补供需缺口。欧佩克应对更多供应中断事件的备用产能处于低位。
如果美国没有增加供应,近期原油价格上涨的势头就会更迅猛。过去的一年,美国平均每天向市场额外供应了100万桶石油。美国商会(US Chamber of Commerce)的斯蒂芬•奥伊勒(Stephen Eule)说:“这对美国和所有其他国家来说都是有益的。随着我们产量的继续增加,这一趋势会更加明显。”
在天然气市场,美国产量的增长也在削弱对手们的影响力。俄罗斯一直利用其世界第一大天然气出口国的地位对较小的邻国施加影响,特别是乌克兰,同时加强与德国、意大利、中国等国的联系。现在俄罗斯的这一地位正在受到液化天然气供应竞争(美国反而可能占优势)的威胁,未来美国自己还可能出口。
比如说,立陶宛就在建造一个液化天然气进口终端,这可能打开一条新的天然气输入渠道,满足三个波罗的海国家75%的天然气需求。中国一直在就一项天然气管道协议与俄罗斯开展艰难的协商,要求降低价格。欧洲的客户也在就更加有利的条款重新谈判,乌克兰采取公然的对抗态度,拒绝向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支付70亿美元的账单。
美国前高官、现为能源顾问的戴维•高德温(David Goldwyn)认为,对美国来说,一个直接的益处就是俄罗斯再次准备向外国石油公司开放,允许国有的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与美国埃克森美孚公司(ExxonMobil)合作勘探北极喀拉海(Kara Sea)。
美国的天然气外交还获得了另一大成功。日本今年3月表示将加入美国希望达成的泛太平洋伙伴关系(Trans-Pacific Partnership)协议的谈判,部分原因是加入这项贸易协议将为日本进口美国液化天然气铺平道路。
页岩技术也可以用于出口。美国一直在与波兰、乌克兰、约旦、中国、墨西哥等国合作,帮助各国开发页岩资源,这样他们就可以更多地通过国内生产来满足自身的能源需求,减少从俄罗斯、伊朗或者其他不太友好的国家进口。
页岩繁荣正在创造就业和利润,并提高税收收入。正如多尼隆所说:“一个国家的政治和军事领先地位取决于其经济活力。”
减少美国在中东的投入看上去也是节约资金的一种诱人方式。为了响应今年生效的削减预算方案,美国海军计划将驻守海湾地区的航母从两艘减少到一艘。
然而,美国对其能源资源的信心越来越足,这种乐观预期有可能跑在了现实的前面。
虽然发展趋势和相关预测看起来鼓舞人心,但美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大或者第二大石油进口国(与中国难分伯仲)。就目前来说,油价上涨虽然会促进北达科他州和德克萨斯州的繁荣,但对美国整体经济的冲击会更大。
从近几周的形势可以看出,虽然美国石油产量增加可以帮助缓解油价走势,但却无法控制油价。美国私人石油生产商永远无法同沙特由国家控制的石油产业相比,后者拥有在必要的时候稳定市场的储备能力。
美国原油基准和国际原油基准之间的差异也没有多大帮助。石油市场是全球性的,当国际原油价格上涨的时候,美国的原油价格也会上涨。
此外,页岩油变革的时间依然非常短,这个行业需要继续像过去几年一样快速增长,才有可能实现国际能源机构所说的自给自足。
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迈克尔•列维(Michael Levi)说:“基于美国将在一、二十年之后实现能源自给自足的假设来制定国防政策是极度不负责任的。如果这一假设错误,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在这方面的一个深刻教训就是:不要过度自信。”
即使美国可以百分百保障自身的能源需求,它依然需要担忧盟国和贸易伙伴的供应问题。如果霍尔木兹海峡关闭,中国出现石油短缺,对美国来说也是一个问题。
除了石油之外,美国在该地区还有其他的利益。正如美国能源部长欧内斯特•莫尼兹(Ernest Moniz)所说:“我们从中东进口的石油非常少,但这并不会改变我们在这一地区的安全立场。”
对于沙特等身为美国盟国的石油出口国,页岩革命并不是机遇,而是威胁。如果美国产量继续增加,需求却在萎缩,那么市场上就会存在供过于求的风险,迫使沙特和其他欧佩克成员国减产,否则油价就会大跌。
在一个动荡的地区,石油收入减少从而给预算带来压力的可能性对于每一个政府来说都是头疼的事。
荣鼎咨询(Rhodium Group)的特雷佛•豪瑟(Trevor Houser)说:“在我看来,鉴于目前该地区的不稳定状态,现在还不清楚,沙特、科威特或者阿联酋石油收入的急剧减少是否会改善全球的稳定局势,也不清楚这最终是否符合美国的利益。”
1973年,尼克松提出了 “1980年独立计划”(Project Independence 1980),旨在让美国到1980年的时候实现能源自给自足。他说,该计划的目标就是确保“我们能够将命运和未来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四十年过去了,这一目标依然没有实现的迹象。
译者/王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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