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当李乃熺(Harry Lee,见右图左)接手香港服装集团联业制衣(TAL)时,他面临的一系列挑战之一是贿赂。联业制衣为众多全球大品牌生产衬衫和裤子。

在与香港岛一水之隔的九龙,李乃熺坐在自己简朴的办公室里,说:“那时仍存在很多不正当行为……有人给了我3页纸,上面写着我们要向这位客户支付了多少比例,要向那个客户支付多少比例。”

回首当初,该公司在九龙尖沙咀的夜间活动与它生产的衬衫一样有名。在尖沙咀,当时还有小贩们兜售定制服装。该公司每月的招待费为20万港元。“如果你去最好的中餐馆,点一桌非常好的菜,包括鱼翅……费用也不到1000港元。”李乃熺说,“其他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你说呢?女人。在香港所有的夜总会,我们都很有名。”

现年71岁的李乃熺改变了这种文化,他将每月招待开支降至1.5万港元,并用30年时间,将联业制衣打造成了一家营收高达8亿美元、拥有2.5万名员工、在亚洲各地设有11家工厂的大型集团。

尽管在香港之外并不怎么出名,但该公司现在已成为全球最大服装制造商之一,每年生产5600万件服装。在东莞的一家工厂,出于培训用途,有一面墙上悬挂着每位客户订购的衬衫。在那面墙上,从艾迪堡(Eddie Bauer)、香蕉共和国(Banana Republic)、吉凡克斯(Gieves & Hawkes)到博柏利(Burberry),均赫然在列,堪称一份“高街”时装企业名录。布克兄弟(Brooks Brothers)也是联业制衣的一位大客户。如今,联业制衣可以这样宣称:目前在美国销售的衬衫中,每6件就有1件是由联业制衣生产的。

李乃熺最终成为香港知名商人,这却几乎出于偶然。年轻时,他曾赴英国学习电子工程,然后又赴美国深造,获得了布朗大学(Brown)的博士学位。

他的叔叔李雍熙用一张回程机票诱骗他回香港度假,然后又说服他加盟联业制衣。当时,创立于1946年、最初为家族企业的联业制衣,已是一家非常知名的纺织企业,因为它是二战后对香港经济发展做出突出贡献的企业之一。不过,该公司之所以在香港生根发芽,并非刻意计划,而是更多地缘于机缘巧合以及毛泽东。

毛泽东在中国建立政权的3年前,李雍熙的父亲李震之在上海创建了大南纺织有限公司(South China Textile Limited)。当时,上海有数个家世显赫的纺织世家。但在1949年中共上台前、解放战争的最后几年里,时势对上海的实业家们造成了冲击。

当时,李震之从美国订购了一批纺织设备,打算运往重庆工厂。但由于申请进口许可时遇到了一些问题,那批机器被卸在了香港。后来,这位有7个子女的父亲举家迁往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的香港,在那里开设了香港第一家纺织厂,为后来其他一些逃离中共政权的实业家铺平了道路。

“就这样,我们的家族事业开始在香港生根发芽。纺织业成为香港的一个主要行业、并大量吸纳就业。”李乃熺说,“当时控制香港纺织业的主要有两个帮派,上海帮和(广东)潮州帮……我们是上海帮。”

李乃熺说,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钱并不难赚”,因为香港的人工成本非常低。日本的纺织业在战争中遭到毁灭,这一点也令香港企业受益。例如,丰田(Toyoda)家族(后来因丰田汽车(Toyota)而更为知名)就在战争中失去了所有的纺织厂。

上世纪60年代,情况变得更为复杂,因为英国和美国开始担心,来自香港(以及当时工业已复苏的日本)的进口产品会导致本国纺织厂破产。在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John F Kennedy)主政时期,美国政府推出了一项将一直持续到2005年的配额制。李乃熺表示,这促使联业制衣开始赴其他地区办厂。

李乃熺说:“一开始,我们从香港来到台湾、泰国……寻找那些不受有配额制限制的地区。”

马来西亚也是联业制衣扩张业务的一个目标。从美国回到香港后不久,李乃熺被派到那里,经营一家出现亏损的工厂,在古巴出生的华人妻子与他同行。后来,他又被派到了另一家马来西亚工厂,那家工厂拥有3000名员工、1500部织机和10万个纺锤。“我坐在那里,面对偌大的桌子,内心非常恐惧。工厂每一天都亏很多钱,简直像疯了一样。”李乃熺表示,“我坐在那里,毫无头绪。我以前从没有亲眼看到过纺织机。我就是这样起步的。”

但在事实证明李乃熺能够让这些工厂起死回生之后,他于1979年底被召回香港,接手了服装业务,因为原来的负责人、他叔叔的一名合伙人另立门户,还挖走了许多员工。“服装部门被彻底掏空了。”李乃熺表示,“他很友好,但他从我们这里带走了很多人。”

联业制衣发展得不错,利润率为20%左右,但面对其他地区更为廉价的劳动力,英国和美国几十年前面临的命运最终也降临到香港头上。于是,他决定在中国内地设厂。

“我的叔叔之所以来到香港就是因为共产党,因此他一点也不相信共产党。但到1995年……我们别无选择了。到处的人工成本都在上涨,因此我们基本上决定试一试。”

李乃熺表示,此举当时有所帮助,但如今,内地那家工厂和附近的另外一家工厂也再次沦为这种压力的牺牲品,这种压力曾迫使纺织制造业从西方转向东亚,最近又转向孟加拉等人工更低廉的国家。“现在那里的情况很糟糕。我们招不到人,人员流动率很高,工人薪资也很高。”

尽管李乃熺现在处于准退休状态(他去年已将首席执行官一职交给他的儿子李国权(Roger)),但他仍保留着董事长一职,而且每天都来上班。他还亲自管理着他的一位老客户——现年81岁的修女Sister M Laetitia。她在俄亥俄州的一个修道院里静修,迄今已近60年了。他从香港采购布料,然后发到这位修女那里,她为15位在Monastery of the Poor Clares修道院终日祈祷的赤足妇女缝制道服和祭服。

李乃熺看望过这位修女,她与访客中间必须隔着护栏。她是他的姐姐。甚至到今天,他还记得58年前的那天,当时他的父亲得知,自己再也无法拥抱这个最大的孩子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亲哭。那确实让人悲伤。”

译者/梁艳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