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本文为作者《非典型创业日志》系列之十一。

2月7日 阴

“将来人怎么描述我们?你早上起来,刷了微信,在微博上点评了城管打人,然后吃了早餐?”

早晨,想起阿乙的话。他感慨我们时代的匮乏。大概两周前,我在书店访问他,进行了我们第一次深入的谈话。

那是一个下午。一见面,他主动解释自己胖了,吃激素吃的,然后是病情,一种免疫系统疾病,肺部上密密麻麻的斑点……他语气淡定,带着一点点戏謔,像是在说另一个人。

我与阿乙不熟悉。在他作为一个写作者声誉初起时,我对于阅读同代作家毫无兴趣。在三里屯的一家楼下是按摩店的媒体公司,我们曾是短暂的同事。我们分属不同的楼层,又都很少上班,或许只在电梯里匆匆打过一次照面。他的消息偶有所闻,他因写作长篇小说而住院,不无殉道者之感。

直到两个月前,我第一次读到他,不是小说,而是关于北岛的散文。我几乎立刻被他文字的凝练与情感的真挚所打动。然后,我找来他的几本作品,《下面,我该干什么》、《春天在哪里》、《鸟,看见了我》,还有一本日记体的随感《寡人》。连续一周,我沉浸在阿乙的世界中,怀着赞叹,并有一丝嫉妒。

我嫉妒他节制的叙述风格,他的县城经验,他对自身焦虑的巨大坦诚。尽管带有对不同作家的模仿痕迹,他仍构造出一个独特的精神空间。更重要的,他那种对于更崇高情感的孜孜追求,无比期待他的文字比自己的生命更长久。这种虔诚在我们这代人中已相当罕见,我们普遍深陷被现世承认的诱惑。

一直到2010年获得人民文学中篇小说奖前,阿乙都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外省文学青年。他1976年出生于江西瑞昌。在这座沉闷的县城,他有一个沉闷的名字“艾国柱”,一个沉闷的青春,除去一场绵延的、毫无结果的单恋。他考入了南昌一所警校,毕业后又被分配到一个乡村中,登记户口、排解邻里纠纷、协助刑警调查命案,更多的时刻,是陷入绝望的等待,他想逃离致命的平庸与匮乏。通过一点点行贿的小手段,还有他自少年时代培养的写作兴趣,他调入县城,并成为了一名组织部的公务员,撰写领导讲话、刑侦通讯。在短暂的兴奋后,更深刻的绝望到来了,恰如他在日后的一篇小说中描述的,“二十来岁的科员变成三十来岁的副主任,三十来岁的副主任变成四十来岁的主任,四十来岁的主任变成五十来岁的调研员,头发越来越稀,皱纹越来越多,人越来越猥琐,一根中华烟熄灭了,还会点起烟头来抽”。

感谢正在兴起的互联网,他用哥哥的一台旧电脑,他在突然冒出的各种BBS中,成了一名活跃的发帖者,以“阿乙”之名专门写作体育评论。他的命运因此改变,郑州的一家报纸邀请他去担任编辑,一场逃离正式展开。他先是从乡村逃至县城,然后逃到另一个省份,接着上海、广州,直到北京。他也要逃离逼仄的文化氛围,从《读者》、柏杨、李敖的杂文,逃离到加缪、昆德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世界。

也是在这逃离中,那沉闷的县城经验变得鲜活、清晰起来,然后催生了他第一批作品,那些没有出路的命运的各种挣扎。它获得了喝彩,北岛称其为“近些年最优秀的汉语写作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