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两周待在广东,老同学肖滨建议我们到下围村看看,说那里发生了“有意思的事情”:一个多年的老上访村,在短短一年中就消失不见了。这个村的干群紧张远近闻名。1999年第一届村级干部直选,没有成为解决问题的机会,反倒是选情异常激烈,政府不得不派400名警力“维持秩序”。2000年为了解决上访问题,增城市委书记入村蹲点三天,一度曾被愤怒的村民围困。随后的十几年中,村民到市省和京城的上访不断……问题持续这么多年未决,“冤情”一定够深且复杂,村里发生了什么使冲突消停下来?我们决定去看个究竟。

下围村地处广州东部增城。上世纪九十年代,村里兴起了大开发大建设的热潮。借着区位商业条件的优越,几个临街酒店和商贸城项目陆续开建。自然,支配这些集体财产深藏巨大利益,因此和其他地方一样,下围村的致富过程充满纠纷:在征地拆迁、物业出租、工程承包、收益帐目等各个环节,村民的质疑不断出现,激烈的对抗持续了二十多年。

村里多数村民姓郭,应为同一祖上的后代。但同宗无法阻止内部纷争,派系斗争在郭姓的两个“堂”之间展开。两个“堂”各有自己的核心人物,他们轮番出任村干部,但谁上台,另一派都不接受,因而每有新班子就任,一定就是新一轮干群紧张的开始。如果双方各有人进入班子,结果则是互不配合,难决策,更难执行。多年来,下围村一直在这两级来回摇摆。

堂派斗争起因清楚并且雷同:抗议对方当权,把大量的致富机会分给他们的堂亲,令自己一方吃亏。于是把对方赶下台,推拥自己的堂派人物上台,折腾几年,再被对方告状搞下台。对抗周而复始,剧情无大差异,只有不断升级。纠纷无法在本地解决,村民结队到各级政府的上访日增。虽然大家都明白,村里的尖锐对立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好处:物业闲置,谁经营都有人阻挠,客户对付不了纠纷只有放弃经营,集体产业无法派上用场……但麻烦的是,任何改动都难以开展,因为派系怨深,人们逢会必打,打而难决,决而难行,行而受阻。二十几年来,下围村如何“保持稳定”,成为基层治理者头痛的死结。

2014年初,陷入“发展困境”的下围村成立了“村民议事厅”,全村约600户人家,根据人口多少,平均每5-15户选出一位代表,形成总数69名代表参与的议事会。会议不定期举行,议题从村民微信平台中选择,争议最多、意见最大的事儿首先上会商议。因存在分歧,村民代表往往会提出几个解决方案,再通过激辩进行选择。三分之二代表拥护的方案有效,确定为最后决议,所有代表须签名或摁手印确认。决议当场公布,议事过程通过微信平台公开播放,任何有兴趣的场外村民,都可通过手机视频观看会议进程。村《议事规则》写明,决议案一旦通过,两委和村民都“必须执行”,“任何人不得擅自改变或另作决策”。会议由村两委召集,除了发言席、代表席,议事厅还设置了监督席、列席和旁听席。不是村民代表的村党支部委员及合作社主任,规定可以列席,“(他们)享有议事权,但对需要决定的事项没有表决权”。

作为村里公务的决策平台,下围村议事会决策的议题涉及: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议事章程修订,经济项目的立项、承包方案,大额资金的使用分配,集体借贷举债、资产处置办法,集体土地、房屋等资产的租赁,电力、水利、道路、管道铺设等公益事业建设经费的筹集方案,建筑承包方案,宅基地分配,补偿费分配……总之,凡涉及集体资产、村民重大关切的事项,盖拿到议事厅商议表决。已经讨论的议案,无一不是和村里的经营机会、财产处置和营利方法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