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末至今百年有余,中国宪政改良功败垂成,在某些关键的历史点功亏一篑,以至和宪政失之交臂。要成功转型,必须符合一定的社会与政治条件。

中国宪政失败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中国有利于宪政转型的社会基础原本相当薄弱,1949年后的极权体制更是消灭了转型基础。极权和一般意义的威权不一样,但两者还是有共性,前者范围更大,可以包容后者。威权统治可以有不同版本。1949年后,前三十年实行的极权体制可被视为威权3.0版,主要从思想、经济和人身三个层次上对民众进行管制。人身管制是“硬暴力”,国家直接动用警察和军队管制人民。这个层次的管制在所有形态的威权国家都存在,构成威权1.0版。只有1.0版的威权国家才可能发生宪政转型。

思想和经济层面的管制则属于“软暴力”,也是极权有别于一般威权的特征。思想管制通过洗脑控制人民的思维,使之根本不用实施硬暴力就衷心拥戴政权。这是威权统治的最高境界。经济管制则是通过公有制造成对政权的经济依附,如果思想或言论出现偏差就要承担失业等经济后果,譬如说出版了一本禁书就要关闭出版社,出版社的全体工作人员都得丢饭碗。威权统治版本越高,社会控制越全面,专制越深重。威权3.0版的极权国家热衷于各种“专政”、“斗争”,根本不会去想什么转型。只有逐步摆脱思想管制和经济依附,从威权3.0变成1.0,才可能发生宪政转型。

改革30年,中国首先从经济上取得突破,带来思想与信息的多元化。以前是靠枪杆子和笔杆子这“两杆子”治国,加上经济控制实际上是“三杆子”,但是现在国家调配经济资源的能力越来越有限,而笔杆子基本上已全面失灵。

我曾将1949年后的中国意识形态变化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是五六十年代的“全民洗脑”阶段,第二个是以1978年真理标准辩论为标志的“精英反思”阶段,现在则已进入“全民觉醒”阶段。主要是因为互联网的发展,以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为标志,每个网民都有条件对历史和现状进行反思,极大加大了对制度合法性的反思和批判力度。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上演着一场新的意识形态战争,官媒先后出现了夺回意识形态上的“上甘岭”、对宪政民主思想进行“亮剑”等极左话语,教育部重新强调高校政治思想工作。这些措施可能会有点一时之效,但长远来看肯定是无用功。

因此,现在基本上是靠警察这“一杆子”治国,通过公安等维稳力量来管制思想言论。这是为什么目前中国大致处于威权1.5版,也许正在向2.0版演变,但不可能回到以前的3.0版。当然,极权这套体制还在,互联网也呈现出它的双面性,局势比较复杂。民间可以通过网络信息进行反思,官方也可以利用网络来进行新的洗脑,例如刺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但除非发生突发事件,思想倒退的可能性不大。中国转型自1978年即已启动,中间虽然会出现波折,却不可能长期停滞。

已故哈佛大学教授、《第三波——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作者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提出过三种转型模式:第一种是自下而上的革命,第二种是自上而下的改良,第三种是两者结合、上下互动的变革。革命造成的社会动荡较大,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目前几乎没有成功先例。像罗马尼亚推翻齐奥塞斯库的街头革命只是一个转型的例外,而且本身也有一定的前提条件,如军队转向或至少保持中立。这些条件在中国目前还不具备。有人认为,极权国家不可能成功改良,其实这是一种误解。苏联、东欧等绝大多数极权国家都是和平改良的先例。当然,前提是逐步丢弃极权特征,变成一般意义的威权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