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苏格兰是一个人，今天她一定正经受裂身之剧痛：2014年9月18日，星期四，决定苏格兰命运的全民公决日。
抵达爱丁堡后的24小时里，我走访了统一派与独立派的义工大本营，印象是文明的。但是，过去两周的选情白热化，独派的支持度逼近统派，街头政治也开始露出丑陋的一面。我的一位同事前几天亲眼所见，一些草根的独派活动人士对一个统派的选情活动，言语粗鲁，几近威胁；一些统派支持者在家里的窗外张挂英国国旗，玻璃窗被砸；也有统派情结的商界高管接到委婉提醒，要他们言语谨慎，否则一旦苏格兰独立，会有麻烦。
投票日前夜起雾，周四早上飘了点雨，地潮了，天色也沉。投票站清早七点就打开了门。我去市中心的一个叫Southside Community Center的社区中心，在爱丁堡老校区。这个社区中心，原本是教堂，今天是临时投票点。教堂门口，独统两派仍在友好地竞争，争取每一票。
我最先拦住采访的这位先生叫Kurt。他是当地铁路局的一名司机。他是铁杆的统派，四十岁光景。我问，年轻选民似乎更倾向于投YES，支持苏格兰独立建国。他说，今天他就是为下一代年轻人投下NO的。苏格兰只有留在英国，才有最大利益，不容商量。我问他们家与苏格兰的缘份。问对了问题，他很得意：“我家在苏格兰，可以追溯到公元8世纪！”
更有意思的一位，是独派的志愿者，名字叫Jim（见右图），手上提了一个印着YES、支持独立的宣传包。他站在教堂的一侧，每次有选民出来，他就凑上去，如果对方投了独立票，他就送上一枚小小的蓝色贴纸，以示团结。
我坐在教堂的石阶上，跟他打招呼。他弯着腰，一头白发，有些潦草。今年他64岁了，退休前是一名高中地理老师。这两年多，大部分时间都在为当地的独派运动当义工。
今天公决这一票，他说他等了45年。我说英格兰、苏格兰之间确有不少问题，但是活生生的把一个联合王国以公投的方式拆开，岂不残酷而可惜？再说，过去三百多年，联合王国的英格兰和苏格兰政治联盟一直被外界奉为经典，创造了英国历史上时间最长的和平与政治稳定。他打断我说，这个政治联盟曾经不错，但已经死了，现在已无法挽救。
我的迟疑，引出了他汹涌的思潮。他说，其实不是苏格兰变了，苏格兰人的价值观念沒变，而是英国的政治变了，中央政府的理念变了：“我们想保持住NHS，也就是英国的全民医疗保险，但是伦敦想搞私有化；我们想放弃核武器，但是中央政府却想保留。苏格兰人在英国人口中所占比例超过8%，但是在英国国会当中的议员席位却不到4%，他认为这很不公平；苏格兰人支持中间偏左的政策，强调社会公平正义，更公平的财富分配，但是伦敦的思路却是越来越向右转。”
我问他，北海已探明的石油存贮量，是否也成为苏格兰渴求独立的一个促因？他说，北海石油当然会让苏格兰富裕，与阿拉伯石油富国同享能源富矿。“即便不把石油矿藏算进去一去。苏格兰也富有。事实上，过去很多年，是苏格兰在补贴英国的经济！”
我问他，对公投，家里人的看法分化吗？他说家里人都是Yes，都期望独立。“不过，在爱丁堡的富人区，你会听到更多反对独立的声音，他们希望保持现状。但是在收入较低的穷社区，老百姓的独立意愿就非常强烈。”
我问，以往大选，苏格兰选民的政治参与往往冷淡，投票率并不高，仅仅40%。他缓口气说，这次不同，97%的选民已登记注册投票意愿，今天至少80%的人会投下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投票。我说，等明天一早醒来，联合王国可能已经分化，或者联合王国暂时还能保全。现在只有不到十多个小时，来拯救这个可能瓦解的联合王国了。
他摆摆手说：“我们可能正在分化一个国家。但是苏格兰正在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一个一半人反对另一半人的苏格兰，能在公决后平稳过渡吗？我问。
“公决后，苏格兰人肯定要疗伤。也有人会感到愤怒、无望。但你没有看到这几天爱丁堡街头的氛围吗？爱丁堡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富有活力与友爱。支持者与反对者，都遵守选战游戏规则，都在争取一个更好的苏格兰。”
又有选民出来，Jim跑上去献YES贴纸。他说，按照规则，他只能在选民投票完成出站后才能赠送贴纸，否则就犯规。
告别时，我告诉他，他太乐观了，并向他要了联系电话，约定明天早上投票结果出来后，再采访他。他笑笑说：“如果明早的公决结果，我们苏格兰独立了，你就请我客，给我买一份早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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