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真是太丑了”。白兰说的是Portsmouth广场上的“民主女神像”的铜雕。

跨过科尼街,就是Portsmouth Square。它是旧金山历史最悠久的地点了,本地区的第一面美国国旗就是1846年在此升起,1848年,则在此宣布金矿的发现,由此开始了一场狂热的淘金浪潮。中国人也因这股浪潮开始了本地的居住史。

在中文世界里,Portsmouth Square成为了“旧金山花园角广场”。老人们在此拉琴、唱粤剧、打牌、晒太阳,也是夜市的举办地。一些时候,它也是政治行动的公共空间。法轮功在此发出他们的抗议,每年的“六四”纪念集会也在此。

在广场上,除去八角亭、长廊、纪念碑,还有一座手持火炬的雕像。雕像像是微缩的自由女神像,但少女的面部是东方式的。它被称作“民主女神像”。

在25年前夏日的天安门广场。为了抒发他们强烈情绪与渴望,一群美术院校的学生在中用泡沫塑料雕出了一座塑像。它对自由女神像的显著模仿,尽管他们将之作了少许的本土化,一些人宣称她的面孔与在文革中因坚持自己理念而被害的张志新有关。雕像得名为“民主女神”,它的形象与名字都恰好反映了那场运动的特征,它是模仿的、也是速成的,充满了对美国式政治制度的模糊却强烈的渴望。这渴望真挚却脆弱,坦克推倒了雕像,子弹驱散了人群,热忱换来的是鲜血……悲剧也激起了最广泛的联盟。从未有这样一个时刻,散落世界各处的华人群落,暂停了他们所有的习惯性冷漠、内部纠纷,成了天安门学生的最热烈支持者。

旧金山也是如此。它不仅积极募捐、举办游行,也成为了流亡者的主要中转站与收容地。流亡海外的“民主中国阵线”的第二次全球会议也在此召开,学生领袖吾尔开希短暂的求学、为一家加油站打工……Portsmouth广场上的“民主女神像”是1999年的产物,以纪念天安门悲剧十周年。

当白兰说雕像太ugly时,这不仅是美学上的,或许也是政治判断上的。是的,她承认政府不该动用暴力来驱散学生,但也把责任推给了西方媒体。倘若不是他们因戈尔巴乔夫的访华来到北京,没有他们的强烈关注,这场运动或许也不会变得如此激越。至于“民主”诉求,她则相信是一厢情愿的幼稚——“中国人从来没有民主,怎么可以突然有。”她相信,自由可以多一些,但民主则仍需要漫长的等待。

她的看法诚实吗?人们常下意识地修正自己,以符合此刻的情绪。

25年前,整个世界都对屠杀表现出强烈愤慨、相信这样的政权已丧失了合法性。而此刻,因为中国崛起的姿态、共产党的可怕生命力,人们再度修正了观点。指责这场运动的幼稚、激进,领导人之不负责任。一些人甚至相信正是暴力将中国引上了高增长之路。

这转变在海外华人中更为普遍。海外民主运动已退化为一个小群体的集会。甚至在天安门事件25周年之时,它也未能吸引更多的关注。流亡知识分子严家其曾说,倘若北京代表的是一种中国人的政治形态,香港、台湾代表另两种中国人的政治,那么海外华人能发展出第四种政治。这四种政治最终会趋同,都指向自由民主政体。25年过去了,严家其的期待不仅没有实现,还走到了相反的方向,这四种政治都在趋同于北京的新型威权主义。海外华人社会则普遍导向北京——它意味着更多的商业机会和更大的身份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