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毛泽东时代过来的人,对一些词语有着特别的记忆。作者老愚撰文,力图打捞这些残存的碎片,供渴望了解那个岁月的人参考。本文为《毛泽东时代的关键词》系列之三。
标语
高音喇叭里的口号,喷绘在布料横幅上,涂抹在众人经过的墙面上,甚至直接刷写到崖头,成就了那个时代的标语景观。一场新的运动,往往经由标语的更换而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批林批孔,斗私批修!”“反击右倾翻案风!”这些铿锵有力的句子,让人心生莫名的紧张。我不能明晓其含义,但能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来自政权的威严。
造反派在舅舅家窑洞外墙上刷写了一条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母亲说她每次路过都不敢正视。被定为地主的外祖父,是该村革命者批斗的主要对象。
印象最深的两条标语,是写在高家学校外墙上的:一条为“工业学大庆”,另一条曰“农业学大寨”。这是由佝偻着身子的二伯用白灰书写的。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当年跟着胡宗南将军在陕北剿匪,腿部中弹,胡部南撤时告退养伤,遂成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他为人刚直,说话慢条斯理,用词文雅。他珍视的藏书,在文革中被觊觎良久的红卫兵掠走。
他先用尺子画好方格,才一笔一画写字,描了又描,最后示人的是工整的标语。
大庆,大寨,来自远方的神秘的名字,好像毛泽东的两个好儿子,令人神往、膜拜。我们邻近有一个村子也叫大寨,是一个定期牲口集市,我曾跟父亲前往买过一对猪娃。
县里把公社和大队干部拉到山西昔阳县的大寨学习,他们回来就指挥农民在平地上修梯田,把平展展的地弄成一块块梯田,种上了红高粱。施肥浇水,秋天里高粱的果实翘满了天,人们欢天喜地磨成粉,做了一锅褐红的搅团,硬而涩,随着新鲜的口感下肚,却呼爹喊娘才拉出来。第二年,人们死活也不愿种高粱了。
水库
高家村和绛南村之间有一块壕沟地,一年两季种植麦子和玉米,麦穗饱满,棒子硕大。秋天里,我和小伙伴们经常钻进玉米地,拔猪喜欢吃的刺棘牙。壕边有一孔废弃的窑洞,以前相比是住人的,累了我们就躲到里面歇一会儿脚。从壕里往上看,碧蓝的天就更高了。我有时想,躲在这里该有多好啊,大人找不到我们,也就不用干那么多活了。
这里突然被公社官员看中了,他们要在此修建一座水库。
水库,这是一个美妙的词汇。尽管已经有了宝鸡峡灌溉工程,庄稼早就喝上了高干渠和二支渠引来的渭河水,但多一个随取随用的水库又有什么坏处呢。一想到壕沟里盛满了清澈的水,从此将吃得饱饱的,人们便喜上眉梢。
田野里插满红旗,架起喇叭,打夯的吆喝声升起来了。人们的汗珠落在地里转眼就不见了。两个月过去,一座占地上百亩的水库竣工了。堤坝开阔,可跑两辆拖拉机。
从香里引渭支渠花钱买来的水注满了水库。太阳照在水面上,发出炫目的光。
队里派人日夜看护,防止阶级敌人破坏。
水很快渗走了。修水库时,为防止渗漏,特意用白灰拌土,铺了一层又一层,大人们拉着碾子来回压实。水跑完了,拿不出蓄水的钱,水库就闲置在那儿。
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从水库里抽过一次水。
水库里长满了猪也不吃的野草。
修水库给我的唯一好处是,以前去舅舅家,经过那块埋有死人的壕沟时,我心里不免有些害怕,老觉得里面有鬼,如今空荡荡的水库让蓝天发虚。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责编 mojing.huo@ftchines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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