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西蒙·雷斯(Simon Leys)说过,阅读中国共产党的报告就像是吞咽锯沫,到处是陈词滥调的口号标语。分析者们必须在其中寻找微妙的差异,以判断它的真正意义。在大多数时刻,它根本就是没什么特别意义,“皇帝的新衣”常是一丝不挂。

西蒙·雷斯那一代的中国观察者大多表现不佳,他们吞下了大量的锯沫,却还是搞错了方向。他们称颂毛泽东的革命精神,却不知他是历史上最可怕的独裁者,他们相信文化大革命是一次解放,却不知道是一场难以修复的反文化闹剧,他们甚至以为共产党创造了一个公正、朴素的社会,却难以相信它蕴涵的无穷压迫与匮乏。这也是集权者的统治之道,他们篡改与模糊了语言的本义,让一切都暧昧不清,这让公众陷入了永恒的困惑,除去追随当权者的指挥,他们实在不知该怎样保持安全。这也给予当权者最大的空间,他们可以随意篡改意思、改变方向,而不用担心任何后果。

阅读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公告与决定,仍像是品尝锯沫。当我看到那么多的欢呼与惊喜声时,真是感到费解,像是在长期吞食锯沫后终于品尝出滋味。我该是庆祝他们的敏锐,还是哀叹他们的迟钝?

不错,此刻的中国与毛时代已大为改观,但在权力的封闭性与语言系统上,它却又保持着惊人的停滞。你在决定中读到了那么多“改革”,却发现明白不了“改革”的意思。这个政党最爱强调“民主”与“人民”的价值,却是一个最反民主与反人民的政党。“改革”不过是最近一个被滥用的词汇。而倘若一个决议需要被如此多的解释,它一定是可疑的。

倘若中国人喜欢“一叶知秋”的说法,那么从这届会议的召开与它的公告与决议,它透露出的信号不容乐观。它在表面上有微小变革,它在思维方式上却是一贯的保守、甚至更为倒退。从它秘密开会地点到舆论的高度封闭,你可以看出排斥任何社会参与的可能性。似乎改革与是否、中国的未来方向,只是他们来决定,再赐予给社会的。在中国崛起的幻象下,当权者完全忘记了改革从来是自下而上的,即使以他们最喜欢类比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比,改革真正的动力是来自于小岗村的签下“生死状”的农民,而是不是政治局的冗长会议。他们甚至忘记了邓小平改革的逻辑,它遵从的是试验精神,而不是什么“顶层设计”。

当这一届领导人的地位确认时,他们激起了中国社会强烈的憧憬。尽管十年来的经济发展迅猛、中国的地位迅速提升,但人们相信胡温的时代是“错失的十年”,重新崛起的利益集团吞噬了主要的财富,停滞的政治改革压抑了各方面的创造力,在巨大的增量外观下,实质的改革却倒退了。必须有人来重启改革。新的领导人似乎具有很多这样的潜质。总书记是建国一代之后,似乎拥有天然的权威性,他的父亲曾以改革与开明著称。他则自小遭遇政治迫害,体验过共产党权力斗争的苦果,他也是知青一代,在流放中见识过人间疾苦。他的政治生涯则发端于邓小平时代,也曾在基层政治饱经历练; 总理则更是七十年代末的启蒙运动的产物,他的朋友们是如今最著名的民主运动人物,他的导师则是中国市场经济的奠基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