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羊年仍需睡个好觉(中)》谈到,对睡眠机理的科学剖析是很晚近的事。不过人们对睡眠的洞悉,自古以来就不缺乏。例如,莎士比亚对睡眠就有很深入的理解:

睡眠,它梳解乱麻团般忧烦的思绪,

是日复一日的暮死而朝生,辛苦劳作后的泡澡,

是心力交瘁的抚慰,自然本性的回复,

生命筵席上无可替代的滋补。

(参见《麦克白斯》第二幕第二场,采用老友金咸枢先生的译笔,他专精于经典英诗篇的汉语韵译。)

一个人对于人生,何以能像莎翁那般,有如此深邃的洞察力?简单的说词,彼乃天才也。而“天才是不容嫉妒的,”恩格斯同志早就指明了的。

这样的回答似嫌笼统。个人蕴藏的创造力,不仅需要发掘,还需要打开,才能释放出来。现代科学研究发现,天赋的创新潜能其实人皆有之,哪些开关(switch)能被打开,何时被打开,是个人潜在的创造力能否转化,表现为对社会文明的创新贡献之关键,结果出入极大。因此,除了禀赋和时代(古人谓之“命”),创造性个人所处的小环境(古人谓之“运”)以及同自我的自处关系(古人谓之“格”),也是造成差别的重要因素。我们在讨论的,不就是“格”里的一部分——通过对自己作息习惯的安排,从而打开自己的开关释放出创造力吗?

女作家奥斯汀的小说为全世界的人所喜爱而经久不衰,直到今天还在频频搬上荧幕,可见她对人性有非常独到的领悟。然而这从她的经历(从未婚嫁,仅活了42岁,既无学历背景也没有交游的历练)可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么,她的洞察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让我们来看看奥斯汀的小环境和她的“格”。

33岁起,奥斯汀就定居在英格兰乔镇(Chawton)的一个小村庄里,很少离开过,一直到逝世。家里七口人,母亲、妹妹和一个老友,外加三个仆佣。这个中产阶级家庭该是靠奥斯汀的写作收入来维持的。当时的英格兰,直至一百多年后即“唐顿庄园”时代的英国人,中产阶级的典型定义,据管理大师德鲁克分析,是雇用三个以上仆人的纳税者家庭。换言之,那时的就业结构,(低端的)服务业所占比例就很高了。奥斯汀起身比仆人还要早,弹点钢琴后,料理全家九点钟吃的早餐,这是她唯一的家务。接着在小客厅里写作,她没有自己的书房。正餐是在下午的三、四点,饭后聊天、喝茶。晚上奥斯汀通常会高声朗读她当天写出的情节,让大家分享和评论自己的工作进展。

在小客厅里写作,奥斯汀经常会被打断,有人来访,佣人请示什么的。她的应对办法是,用小开本的纸写作,一遇到打扰,就把它遮盖起来。后人从她的手稿发觉,奥斯汀的写作技巧并不怎么样(高明),经常有拼写和文法错误,以及遣词草率的问题。我却以为,这很可能是她习惯在小客厅里写作而经常被打断的后果。话又得说回来,常被打断等于在把奥斯汀拉回到“现实世界里”。也许正是得益于小客厅的“现实生活气场”,俗人的絮叨,让奥斯汀体验到情愫的精微,笔下才有了灵动的人物和生动的对话,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