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0套外交辞令中,“accommodation”(迁就)这个词令人不快的程度仅略次于另一个A开头的词“appeasement”(绥靖)。最近,一名美国高级官员指责英国“不断迁就”中国。英国已同意加入中国领导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有些人害怕该行有朝一日将挑战美国主导的世界银行(World Bank)。这番指责的言下之意是:英国已在其他方面做了许多让步,比如同意不再会见达赖喇嘛(Dalai Lama),在香港民主问题上软化立场。“我们很担心这一不断迁就中国的趋势,这不是与一个崛起中的大国打交道的最佳方法,”这名官员表示。

这引出了一个问题:与一个崛起中的大国打交道的最佳方法是什么?如果答案不是“不断迁就”,那会是什么?美国无疑会否认另一种方法是“不断遏制”的说法。相反,美国会说,必须劝服中国加入既有国际秩序,该秩序下的规则和规范已很好地为亚洲服务了70年。问题在于,从中国的角度来看,这些规则和规范都是按照美国意思制定的。

这适用于世行等多边机构——尽管中国产出占全球总量的份额已达16%,但中国在世行仅拥有3.8%的表决权。这也适用于管理海上事务的规范,从中国的角度看,这些规范让美国能够驻守中国有着重大利益的亚洲水域,或者维持有悖于中国历史主张的战后领土划界。如果说中国必须遵守自己落于下风时西方制定的规范,那么中国可能有理由发问:对中国还需要遏制吗?

至于亚投行,既然英国人已经脱离队伍,那么其他国家也可能紧跟其后。事实上,它们这么做的理由很充分。如果美国真的担心这家新银行会践踏环境与社会规范,那么最好努力从内部去影响它,而不是置身事外。

围绕亚投行的分歧是一个更重大问题的一部分,这个问题是:总体而言,如何应对崛起中的中国?澳大利亚学者、前防务官员休•怀特(Hugh White)的话颇有说服力,他说,中国需要被“迁就”。这是正确的:他恰恰使用了被美国用来表示侮辱的这个词。中国当然不会在自己后院接受老二的角色。他倡导达成一项政治协议,使中国和美国在亚洲拥有同等权力,同时使印度和日本在新格局中发挥重要作用。

这种想法引来许多反对意见。首先,这听上去多么像19世纪的安排啊。当今世界不是肯定超越了势力范围和大国瓜分的时代了嘛?这样一种“解决方案”将降低印尼和韩国等国的地位,使它们沦为亚洲二等国家。而且,一旦美国把部分权力让渡给中国,有什么能阻止中国要求得到更多(比如寻求收回台湾,或者向老对手日本施加威胁)呢?

在怀疑者看来,“迁就”不过是“绥靖”的另一种说法。给中国一英寸,中国就会要求一英里(带有专属经济区就最好了)。自1938年英国和法国放任德国吞并捷克斯洛伐克的部分地区以来,绥靖政策饱受诟病,人们将之与怯懦、灾难性误判联系在一起。同盟国没有给我们时代带来“和平”,而仅仅让好斗的德国胆子越发大起来。温斯顿•邱吉尔(Winston Churchill)说过,绥靖主义者把别人喂给鳄鱼吃,希望自己是最后被吃掉的那一个。

怀特教授说,虽然1938年的教训一定要汲取,但不应该做过头了。如今要回答的问题是:习近平主席领导的中国就像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领导的那个德国、那个热衷于战争的邪恶政权吗?倘若真是如此,那么遏制中国理所应当。反之,可能遏制本身才是灾难性的误判。中国或许会逐渐认为,只有通过冲突,才能在世界上获得影响力。“如果我们像对待纳粹德国一样对待中国,”怀特教授总结道,“那么,我们最终真的会跟中国爆发战争。”

值得庆幸的是,决定是否加入一家银行绝不至于触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然而,关键问题仍然是:必须指望中国完全遵守那些在制定之时它没有发挥丝毫作用的规则吗?或者说,一个崛起的中国必然会试图影响国际规范吗?在亚投行问题上,我们有充分的理由采取接触的策略。如果这看起来像迁就——好吧,那就迁就吧。

译者/邢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