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本文为作者《非典型创业日志》(三)。

11月6日

“他是个复杂的人,生活在一个纠缠的时代,同时处于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世界。”

雷沙德·卡普钦斯基死后,他的一位情人评价说。他有很多情人,倘若按照他的传记作者Artur Domoslawski的描述,这些关系都三个月模式。在这期间,卡普钦斯基浪漫、热情、带着迷人的神秘气息,接着他就消失。他也必须消失,他要回到他正在写的书,要回到他的报道的现场——可能是埃塞俄比亚、伊朗、也可能是智利、墨西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时波兰唯一的驻外记者。

除去这即兴的情感,他还有位忠诚的、稳固的妻子,她照料他生活的一切。当他在华沙外的公路上轮胎爆时,他的电话会打给她,而不是道路管理中心。在变化性与稳固性之间,他都想保持平衡。

我从书架上抽出这本《雷沙德·卡普钦斯基:一生》。似乎是2011年的深秋,我在城市之光书店买了它。在封面上,卡普钦斯基正在抽烟、表情严肃、眼光锐利,象是老电影中的间谍——性感、神秘。

我把这本书摆在书架上,每当心情烦闷,就翻上几页。一般是躺在四楼办公室的黑皮沙发上,我感到被日常活动所消耗,害怕在其中丢失自己,或是变得狭隘。害怕精神的封闭性,对新世界,哪怕是浮光掠影的,充满高度热情。只有在陌生的环境中,我才感人生没有虚度。但我也害怕那种无所附着之感,无限的自由反而变成新的桎梏。先是在剑桥、然后是Berkeley,我一再地确认,我成不了那种四海为家的作家,仅仅把归属感建立于文字与思想中。我需要那种紧密的小团体,它提供家庭式的亲密感、行动时的力量感,当这一切具备时,我才能享受这疏离、旁观。

我觉得自己理解卡普钦斯基,或许也想模仿他,他的写作、他的生活,他在不同时代与世界中的穿梭。

我很晚才听说到卡普钦斯基,或许是在2007年他逝世后的一则《经济学人》书评中,称赞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记者之一,能把新闻作品带入文学高度,甚至为此获得六次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他波兰人的身份与文学特征都让我产生好奇。我习惯了伟大的记者来自于英语世界,他们因语言的普世性而获得影响力,一个波兰人如何获得这样的影响?我也对于记者被低估的创造力耿耿于怀,人们总把赞誉给予小说、戏剧、诗歌,而习惯性地忽略报道、散文、评论。我买过他主要作品的英译版,《皇帝》、《足球战争》、《Shah of Shahs》、《帝国》、《与希罗多德去旅行》等。我没有耐心去阅读,却明显被他的广阔性、传奇色彩、还有那致命的孤独所吸引。从1956年第一次前往印度以来,他游遍一百多个国家,尤为重要的拉美、非洲、中东等地,一场民族独立浪潮正在兴起,冷战的阴影浓烈,他夸耀自己身经了27次革命和政变,40多次被关押,4次从死刑宣判中逃生……在这充满变化与暴力的陌生世界,他常常是孤身一人,也常常陷于饥饿与恐惧,还有那种致命的孤独。这孤独不仅是身体与精神上,还是一种身份上的——一个波兰人该怎样地理解这动荡的世界。他属于社会主义苏联阵营,他的国家是极权体制,比苏联多些自由。他对于权力的腐化高度敏感,但又是个社会主义理想的信仰者。这些异域戏剧——很多是关于独裁与专制的残酷与倒台——都象是对他的祖国困境的映射。对于波兰读者来说,这些报道既充满异域风情,帮助他们逃离现实的烦闷,又是对他们生活的映射,波兰也正处于一个权力高度垄断与腐化的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