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700多年前,蒙古大军在崖山海战中全歼宋朝的残余军队。宰相陆秀夫背负幼帝投海殉国,其余军民也纷纷自杀,海上浮尸十余万。被囚的宋大臣文天祥目睹战败,写下“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的沉痛诗句。
此前50年,军事天才成吉思汗自大漠崛起,打造出一只天下无敌的军事力量。半个世纪之内,蒙古铁骑横征欧亚大陆。蒙古人的盖世武功凸显出农业文明的军事劣势,被草原骑兵征服的国家几乎无一例外地拥有比他们的对手更发达的文明,南宋是其中最突出者。“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临安王朝经过半个世纪顽强而屡遭挫败的抵抗之后,仍旧难逃崖山覆亡命运,这同时也宣告了中国在古代世界中领先地位的结束。
多年以后,人们几乎已经忘记了宋文明的辉煌,实际上,那是中国唯一一次如此接近现代政治经济原则,并将自己物质与精神的创造力建在这样的原则之上。丧失了这次机会之后,随后的数百年我们只能目睹中国坠入越来越深的深渊,其死水微澜恰与欧洲的突飙猛进形成鲜明对照。
要到700多年后的今天,中国才重新找回一点点当年“天下之国”的感觉,这还必须感谢最近30年来中国经济毫无征兆的突然崛起。中国经济崛起速度之快,不仅贡献了全球经济增长的很大份额,而且已经激起人们关于何时中国可以代替美国、登顶全球的激烈讨论,而仅仅在40多年前,中国还遭遇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饥荒事件。历史如同电影快进镜头般穿进,面对倏然而至的中国奇迹,思想界艰难地寻找着迷失的坐标。什么力量造成了中国经济的奇迹?这一仍在行进的奇迹面临什么样的考验?……这些问题都是我在新书《巨债》中试图回答的问题。
能否理解中国经济奇迹不仅仅是一个智力挑战,而有可能决定着未来几十年,我们能否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中。现在,中国已经走到十字路口,任何一种力量,甚至是在别的时候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都有可能在命运的天平上增加一点点分量,却可能起到改变未来轨迹的作用。这其中包含着思想的力量。大多数情况下,思想的力量微不足道,尤其对短期局势几乎没有影响,但在历史的奇点时刻,思想,甚至是一些小人物的思想,也可能从此扭转历史的方向盘。现在,回头看中国经济奇迹,很多人视之为一种必然,似乎历史必然如此行进,却忽略了在此之前有多少次,中国都让大好机会从手边滑过。我们现在享受的经济腾飞包含着运气成分,未来的道路也不会一帆风顺,当面临考验时,中国需要理解造就中国奇迹背后的秘密,并坚持那些振拔中国脱于苦难的原则与方向。
这是我写作《巨债》的驱动力。我希望以自己微渺却真诚的思考来探索中国经济奇迹背后的规律,理解它,并参与到由所有分歧意见组建的公共争论中来。我相信,意见的多样性、交流、争论是导向认知进步的不二途径。
理解中国经济奇迹的第一步,是探究中国经济何以落伍。在《巨债》一书第一章中,我描述了中国社会经济从南宋覆灭之后落后于欧洲的整体历程。与一般人的认识相反,大量的史料纪录与数据分析显示,除了宋朝之外,中国经济的生产率水平并非领先(或者说大幅领先)欧洲;之前的“中国第一”的观念并不成立。一个基本区别是中国与欧洲的农业生产方式,欧洲拥有更高的人地比,使用更加资本化的方式进行生产,而分裂与贸易一直在推动斯密型的分工演进与生产率提升。欧洲的货币制度与治理方式具有更多现代性,构成了良好的基础,令英国在17世纪的突破成为可能。反观中国,崖山之后陷入周期性盛衰波动,不乏历史的细节,却缺乏社会经济制度的演进。到1936年,中国人均收入只有欧洲的1/19;到1970年,中国人均收入更是跌至欧洲的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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