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9年2月17日,中越战争爆发了。春节刚过去没几天,人们还沉浸于甜蜜的气氛中。谁也想不到“兄弟加战友”的两国突然就兵刃相见了。
自我记事起,战争的阴云就一直笼罩在头顶上。小学二三年级时,高家七年制学校挖防空洞,老师和高年级同学每天摇轱辘,倒土,运砖,和水泥,打出了一个百十米长的斜洞,里面黑咕隆咚,地上湿得粘脚。校长说,苏修原子弹和导弹来了,大家就钻进去。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朝西北方向看,生怕从那儿飞来可怕的东西。村里的大人说,苏联坦克三天就能从内蒙开到杨陵。
年前,校门口的陇海线上,爬满载有士兵、坦克、火炮、装甲车的军列,“哐嘡哐嘡”朝西飞驶。传说要和苏联打一仗,班里也来了一位从新疆转移回来的女生。我当然不知道,标榜“自卫反击战”的战争,是邓小平集团为了挽救柬埔寨波尔布特红色政权而发动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佯装的正义一如既往;猫耳洞,血染的风采,悲情而惨烈;总是一个接又一个的“胜利”,……被导演剪辑好的画面,掩盖了一场血腥、不义的战争。
在高中,因为偷拿一本辅导书,我骤然坠入了深渊。
那是高一发生的事情。当时,高考辅导书流行,宝鸡地区教育局编的那一套尤其受欢迎。能买得起的,都是家庭境况优越的同学。我买不起,内心非常渴望拥有,不知怎么就起了贼心,乘早操时间,偷拿了前排女生的《化学》读本。
我将赃物藏在学校广播室同乡那儿,慌慌张张潜回教室。第一节课上,班主任讲了失窃之事,一双鹰眼前前后后梭巡,我不敢触碰那道锐利的光束,心“噗噗”跳着,意志上已经投降了。下课后,向他坦白了自己的劣迹,并将书归还,请求原谅,他和善地答应了,表示不上报学校,就此打住。我信了,觉得自己获得了拯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彻底绝望了。班主任食言自肥,将此事作为抓纪律育人的成绩上报校长,学校给了我一个警告处分。那一天,我觉得自己死了。
更可悲的是,人称笑面虎的教导员,骑车赶到我家里,将此事告诉了父母。星期日回家,一进家门,便是母亲悲戚的面孔,继父暴怒的巴掌落在我脸上:“要钱你就张口,我们累死也要供你!”
心里颓丧,高强度的学习,再加上营养不良,我在高二第一学期病了。脸色蜡黄,疲乏无力,感觉就要倒下去了。母亲让我请了一周假,在家调养。她除了熬中药给我喝,还尝试用土法子治病:她抱来麦秆,念念有词地点燃,等火旺势了,让我从火上跳过去。吃母亲做的饭,睡在自家炕上,看着弟弟妹妹们活泼的面容,我竟然好了。
二
同学都在埋头做题目,除了学习,几乎无话可说。
我想说话的时候,就假定有一个人在听——那个从边疆转回来的女生。她高挑、秀气、沉静,极少跟大家说话。
黄昏,我常常独自在河边散步。炊烟四起,从河对岸的村子里传来母亲唤儿吃饭的声音,这是最难忍受的时刻。眼前迅疾浮现一副“家”的图景,那里有父母妹妹弟弟们,劳作一天的他们围坐在院子中央,边吃饭边说笑,接下来便是宁静的夜晚,每个人都能踏踏实实做自己的梦……那里有让一个人安宁的全部东西。世界再大,也与他们无关。一个男人无非是这样,挣钱盖房,娶妻生子,再给儿子盖房娶媳妇,带孙子,一天天老去,身边的人陆续谢世,最后你也死了,躺到南坡头那方安埋族人的坟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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