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难以入睡,几乎天天半夜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就再也睡不着,总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事。白天常常魂不守舍,省委通知开会,怕在会场被带走;上班时怕回不了家;上级领导约去谈工作,也怕是借题下菜。开会时在台上坐着,往往心不在焉,只得强打精神撑着;一个人时,唉声叹气,多次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发泄胸中压力。”这是原济南市委书记王敏写在《忏悔书》里的句子,非常形象地为我们描绘出一幅现任官员的生存图景。
这是濒临绝望的状态,比“热锅上的蚂蚁”更甚,或许可以称之为“末日焦虑”:审判总要到来,不管谁是审判者,贪赃枉法的官员都自认是罪人。善意的理解,他们仿佛也一直期待终结的时刻,——在泥潭里固然恣意快活,但于欲望极度满足的背后却也隐藏着极度的不安——因为一场戏总要落幕,如此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的权力狂欢,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明白,尽管整个权力监管系统失效,但天谴还在。
只不过,在审判降临之前,他们大多怀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倒霉蛋。基于绝对权力而来的自负,让他们陷入某种愚蠢而狂妄的状态:谁也不可能知道我的作为,大家都是如此行事,只要不得罪权力授予者,其强大的庇护绝对能击败敌人;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亡俱亡,除非日月翻转,可怕的系统性崩盘才会发生。
在此之前,我们能感受到官员的焦虑和不安,但没料到他们已处于如此惶恐、近乎神经质的地步。可怜么?可怜,但活该。
一个官员怎样才能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呢?
不言而喻,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敛财猎色到了相当疯狂的程度。一般的贪官小吏也担惊受怕,也会恐惧,但绝不会到达如此程度。大恐惧出于大放纵,一个贪腐高官拥有的权力,是官场之外的人所无法想象的:他在一人之下(名义上往往是一个神圣的组织)、万人之上,他所拥有的权力让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有如此权力的人的作为,在他所管辖的领域,他就是王。他一言九鼎,他说一不二,他生杀予夺。辖区内的一切生灵、田野、道路、天空都是他的。当他坐在权力宝座上的时候,他岂能不顾盼自雄不摇曳生姿!每时每刻,他都在享受人生的高潮。
在东窗事发之前,他们往往窃喜于一己之高智商,将自己视为此种社会制度下最善生存的生物。这让其高估了能力和关系,低估了正在聚集的风险,系统性风险让他们措手不及。权力就是律令,他们是无规则社会的最大受益者,同时也是最可悲的受害者。
这位书记的自白,或许隐含着许多水分,因为他会刻意夸大自己的恐惧,企求获得态度诚恳的认可,既能博得审查者的同情,也能获得国人的谅解。这大约是一种事后的自我分析,而分析往往都是以极端的方式出现的。人们会想,身心处于如此紧张、焦虑的状态,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又如何可以一天天熬下来呢?被擒拿之前,尽管也焦灼难捱,但他们拥有颐指气使囊括天下万物的高峰体验,那是常人所无法体会的乐趣,所以,他们宁愿诚惶诚恐地高踞权力之位,而不会决然歇手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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