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什么都要“消毒”的、讲究公共关系的时代,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的沙文主义叫嚣一直有着奇怪的说服力。在一段时间里,这种异乎寻常的表演遮盖了普京政权的深层次脆弱性,至少对一部分人而言是这样。如今裂隙正在显现。直接原因在于西方制裁和油价下跌,但俄罗斯的脆弱性有其更深层原因。

普京凭借一个承诺上台,即有可能像约瑟夫•斯大林(Joseph Stalin)那样统治国家,同时过罗曼•阿布拉莫维奇(Roman Abramovich,俄罗斯寡头——译者注)那样的生活。这种安排适合几乎所有人。普京和他的克格勃(KGB)亲信们曾有能力重建他们在苏联解体之后向往的比较柔性的威权体制。

俄罗斯的经济精英(包括普京的莫斯科“实权部委”的小圈子,以及头脑足够机灵、学会了配合的叶利钦时代的寡头们)享有着巨额的财富。得益于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俄罗斯的城市中产阶层也变得更加富裕。

就连唯一公开表达对命运不满的群体——自由派知识分子,也可以找到发泄情绪的途径。与苏联时代形成巧妙对照的是,普京式有管理的民主制保持了边界的开放,允许潜在的异见人士在更适宜的地方找到家园。

那些把西方当前与俄罗斯的对峙比作冷战、把普京主政的俄罗斯比作斯大林时期苏联的鹰派人士,忽视了普京政权的犬儒本质。

没错,普京是一个威权统治者,但他拿不出一套治国思想,也没有一个有组织的革命党。他对俄罗斯民族主义的解读有一定修辞上的天赋,但它们只不过是对某种体制的民粹主义包装;这种体制被普京的第一任总理、现在的对手之一米哈伊尔•卡西亚诺夫(Mikhail Kasyanov)称为“裙带资本主义”。

在近15年的时期里,裙带资本主义运转地相当不错。事实上,正因如此,就连很多俄罗斯人也被骗了。

一名莫斯科的智囊人士(也是普京在西方最有效的辩护者之一)2014年春天曾解释说:我们现在有钱了,我们穿着意大利西装,带着瑞士手表,所以我们在面对西方时不再有自卑心理。

这种盘算忽略了处于普京式“精简版威权主义”核心的经济脆弱性。昔日的同志们不像普京密友们那样衣着光鲜,但他们建立了一个尽管荒唐、却基本上自给自足的体制。

相比之下,普京的裙带资本家们的确发财了,但他们靠的是掠夺俄罗斯的自然资源,并在迎合他们的西方银行家的帮助下抵押这些赃物借款。西方制裁和油价下跌的双重冲击使这一安排不再可行。最大的损害发生在内部。俄罗斯的窃国者及上层中产阶级在普京时代变得富有,多数受益者并未认真思考自己财富的来源。

现在他们都清楚意识到自己财富的根基一直以来都是多么地脆弱。普京的民族主义叫嚣对于这些俄罗斯人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这些人在过去20年里已经习惯于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和融入西方。卢布之所以如此急剧下跌,部分原因正是这群人(包括大部分俄罗斯最富有的商界领袖)在抛售卢布。

这就是裙带资本主义的问题——它为你带来共享乐而不能共患难的盟友。他们的背叛并不意味着普京完全失去了“利爪”。普京对窃国者们的部分吸引力在于,与自由派知识分子出身的政治人物不同,他有能力打造一种个人形象,迎合较贫困、较年长的俄罗斯人,以及住在大城市外的俄罗斯人。

随着普京吞并克里米亚的经济代价上升,他或许会尝试从窃国政治转向民粹主义闭关自守。长期来看,这样的转变对经济将是毁灭性的,但在短期内它可能使俄罗斯更加咄咄逼人和不可预测。

所以,现在不是西方松口气的时候。但是,当我们投入谈判、维持与莫斯科方面的棘手关系时,我们应该记住过去几周俄罗斯经济崩溃的一个教训:不管克里姆林宫说什么,也不论普京取得了什么短期战术成果,我们打交道的并不是一个新崛起的、内部团结的世界大国。

如今的俄罗斯正处于分化和衰落中。正确的比照对象不是冷战,而是上世纪80年代日渐没落的苏联。

本文作者是加拿大国会议员、英国《金融时报》前任莫斯科分社社长。

译者/申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