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系作者《受困的黑马》系列之三
四
二零一零年一月六日,哈维尔和他的朋友前往布拉格中国使馆递交抗议书,一封抗议中国政府宣判刘晓波十一年的公开信。这一天也是“七七宪章”发表的三十三周年。一九七七年一月六日,哈维尔、简·佩顿克、海耶克等一群捷克斯洛伐克知识分子,向布拉格政府递交一份请愿书,要求尊重捷克宪法所保障的每个人的民主权利。请愿书的内容以外,它不过是对捷克宪法中一些内容的强调与重申,它也是对一年前捷克政府参与签署的赫尔辛基协议的回应。距离布拉格之春已经九年了,捷克人生活在一种希望幻灭后的虚空中。没人知道这政治专制还会维持多久,它不仅妨碍了经济增长、破坏了生态环境,还已经腐蚀与窒息了人们的精神生活,空气里、人们的谈话里弥漫着冷漠、麻木、玩世不恭。
但与众不同的是,“七七宪章”不是政治宣言,不是政治组织,它也没指望挑战现行的政治秩序,它是知识分子们对自身信念的一次重申,或许也是一种相互勉励。它呈交给政府,却更是指向社会的发言——即使先行的政治并未改变,我们也将努力按照自己内心期待的方式生活,诚实地表达自己所想,按照自己的原则行事,不再生活在谎言中。这也是东欧涌现出的新哲学,他们知道不可能直接对抗现行政体,也知道期待所谓党内政治改良派的期望总是一再落空,而且这种期待经常是以丧失知识分子的独立性为代价的(他们要依赖于这种以改良面目出现的权力)。所以,他们不如努力寻求自治,并呼吁社会空间的独立成长。
哈维尔的故事最终成为了一个现代童话。一名剧作家成为了一幕现实政治的导演者,他成为了一名政治领袖,领导一个国家从专制走向民主,而“七七宪章”则变成了二十世纪知识分子史的光荣一页。但童话隐藏了现实的残酷,宪章的签署者们入狱、流亡,他们自己必难以预料到日后的成功。
“‘六四’以后的沉寂与遗忘,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没有一个挺身而出的道义巨人。”刘晓波在几年前写道。他所说的道义巨人正是苏联的索尔仁尼琴、萨哈罗夫、捷克的哈维尔、南非的曼德拉式的人物,他们在民族心灵被蒙蔽时,变成了精神的坐标与道德上的鼓舞。这再度回到了他在二十年前的老问题——为什么中国产生不了伟大的心灵,不管海外的流亡者、还是仍在国内的异议者,他们在创造力与道德力量上都没有令人赞叹的成就,甚至陷入了相互斗争的烂泥潭。
在某种意义上,“零八宪章”是“七七宪章”的回应,他们都是知识分子对于一种普遍价值的确认。也像“七七宪章”一样,“零八宪章”的口气温和、不过是对很多既定论述的重申,它既是对六十年前的人权公约的呼应,也处于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框架之内。
不过,它还是成为了一匹令人恐惧的“黑马”。令政权惊恐的不是它的内容,而是在经过二十年的压制、分化与收买之后,竟仍有一群人试图聚合在一起,发出群体性的声音。对刘晓波的宣判,的确激起了已经分化多年的知识界的共识。在哈维尔文集的中文翻译者崔卫平的电话访问中,所有重要的知识分子,不管他们是否赞成刘晓波的观点,几乎都表达了对审判的不满——这是又一次因言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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